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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褰珠箔

裴无思错愕地抬起脸,未曾想过的假设让他脸上的震惊一时远远大过惧畏。

但慢慢的,裴无思的神色渐渐开始变了。

“我从未设想过父皇会有废后之心,但……”裴无思神色沉沉,犹豫着缓缓道,“倘若他当真心有此意,恐怕也未必无法成行。”

中宫皇后大官氏虽无大过,但其入宫七年却从未给顺宗诞下任何子嗣,单此一着,便可是充足的废后理由。

“只父皇倘若真行此举,”裴无思脸上仍带着完全震惊后的茫然,喃喃道,“恐会叫徘徊在九边重镇的舅父寒心。”

“父亲自然不会坐视姑母被废,”官师回忆着前世,淡淡道,“不仅如此,宋国公一派也定会出手干涉,助父亲一臂之力。”

所以上辈子顺宗一直到“惊惧而死”,此事都未能成行。

裴无思先是不解,继而明了,更是错愕不已。

——当今太子乃顺宗第二子、是顺宗未登基前的王妃大宋氏所出,可惜大宋氏生产时血崩,诞下嫡子后便难产而亡,更加可惜的是,顺宗登基后,虽迫于形势册封了她的儿子为储,但却并没有追封她为皇后。

此乃其时初登基的顺宗皇帝与昔年支持他的最大助力宋国公之间并不算隐秘的政/治博弈,但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一直到顺宗七年贵妃小官氏自缢于西都,顺宗大恸,意欲追封小官氏为后时才彻底爆发。

宋国公一派坚持追封小官氏前必须先追封原配大宋氏为元后,这一请求在儒家伦/理里并不过分,所以得到了诸多文官、清流的拥护。顺宗皇帝却始终不愿低头,最后更是另辟蹊径,反而去新迎了当时因种种机缘巧合蹉跎至二十二岁还未出阁的大官氏为后。

可惜大官氏却并不比她的妹妹深受顺宗喜爱,入宫七年恩宠却一直淡淡的,倘若当真大官氏以无所出被废、田氏被立为新后再诞下嫡子……那当今东宫可就岌岌可危了。

归根结底,废后之举,意在废储。

“这简直是……”裴无思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评价是好,只摇着头颇为不赞同道,“当今太子入主东宫已有一十四年了。更何况国赖长君、主少国疑,这么简单的道理,父皇不该不明白的 。”

“可你莫忘了,”官师淡淡地斜了裴无思一眼,不算隐晦地提醒他,“陛下便是文宗的第十九子,是文宗六十一岁时才喜得的‘麒麟儿’。”

相比之下,顺宗皇帝而今可才四十四岁。

裴无思不由默然,许久之后,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道:“可古今如文宗皇帝般长寿者,也才几人?”

“七年前西都长安被十六胡攻破的惨事还历历在目,而今正是积贫积弱、内外交困之时,东宫既无大过……父皇不该去赌这一着的。”

“内外交困?”官师摇了摇头,淡淡道:“你错了。”

“在陛下眼里,北边,两年前,曾经攻破西都的十六胡单于阿史那图门在征战途中‘意外’暴毙,现今新即位的单于郁久闾阿那桂向大庄献上国书以图重修旧好;南边,巢湖水师涤荡东南,梁光舜去年往洛都述职时,向陛下呈上诸多东南小国的奇珍异宝,至此,在陛下心里,外部的忧患已然是尽皆平定了的。”这些都是官师日后困居深宫时苦苦求索昔年顺宗皇帝为何突然变脸的根由,一点一点追溯前事、顺着时间脉络艰难理清的。

“而你以为,在陛下心里,当下令他最如鲠在喉、掣肘难安的心腹大患,又是哪桩?”

裴无思颖悟绝伦,已然全想明白了,只怔怔道:“父皇是想卑武尊文了。”

“不错,”官师淡淡道,“太/祖以武立国,乃是众将所向之主心骨,从不忧心兵祸;慧宗灭除豪强世家,更是牢牢将君权集于一人之身;而景帝主改革,文宗重清流,此二帝皆是善将将之帅,从来将军/政大权握于手中……偏偏到了陛下这里,却是靠着宋国公在禁军的威望才坐稳的东宫与皇位,后又为了制衡宋国公格外向梁光舜与父亲进一步放权,及至在后位与储位的选择上都不得不深受武将掣肘。图谋复卑武尊文,从今上的立场上看,也实属必然。”

——毕竟,比起手握重兵随时可能对皇权造成实质性威胁的武将,只能动动嘴皮子、最多以死相谏的文官实在是要温柔可亲、单纯无害得多。

二人一时皆是默默无语,裴无思是仍沉浸在这个前番从未设想过的猜测带来的震惊里,官师却是在为自己即便重生了却仍不容乐观的现状烦忧。

虽然重生后看似处处掌握先机,但幼时待她最亲的小姑早已去了,而离她人生出现最大拐点的宣同府之战、裴无思之死、东宫之嫁,也就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但她要面对的,却是内有深谙帝王心术、疑心深重、有心废后废储力求卑武尊文的顺宗皇帝,外有北方日益强盛、终一日将再度挥兵南下的十六胡铁骑。

而最让官师郁结于心的是,她这一病,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和谈时的具体细节了……

但就是这样步履维艰、内外交困之时,都还要有自家人来给官师找不痛快。

官师无法劝得熊氏放宽胸怀平等对待她们姐妹,就像她不可能直接冲进宫里对着顺宗皇帝进谏十六胡狼子野心,您老还是莫要再搞窝里斗、齐心协力屯兵以待罢!

顺宗皇帝若能听得进去,两年后的宣同府之战就不会在几分拉扯、多次反复的政令下死伤那般惨重,而熊氏若能听得进去……官师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正是在这片静默里,有婢女轻声来禀,道二姑娘官宜来了。

官师一时不由更为头痛了。

官师抿了抿唇,大约猜测得出官宜是来找她作什么的,吩咐人将官宜先迎到花厅去小坐,然后温声与裴无思道:“劳你暂安心在这儿歇息一二,若不介意,我唤秦桑来与你继续读《练兵实录》。”

裴无思从震惊中抽出神来,脸上神色变为委屈,不大高兴道:“可我好不容易才过来,若是想听宫人念书,何不直接回广阳宫呢?”

官师有些犹豫不决。

“为何不把人直接唤来这里?”裴无思察觉官师犹疑,立时又振奋了起来,“左右又不是什么外客,阿姊还非得迎到花厅里去,这规矩也忒多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官师神色一凛,陡然意识到自己竟是下意识把后来待官宜的态度代到了少时。

不过好在姐妹二人的关系自小便极为冷淡,似书房此类关乎主人隐私之地,互相间更是从未踏足,女婢们似乎单纯以为官师是不欲在书房中接待官宜,倒是毫无疑义地将人迎到了花厅去。

官师当即为自己方才举止不察警醒不已,随口道:“还不是你在这里,故才唤人迎去了花厅……你若真闲坐无聊,就随我一道来吧。”

裴无思当即高高兴兴地去牵官师的手。

官师对他简直是无可奈何。

二月节的初春里,乍暖还寒时候,厅中只有几枝灼灼盛放的桃花方显出些许春意来,官宜便正站在那前面欣赏,听得官师的脚步声,人却并不回头,只似嘲非讽地感慨道:“枝干扶疏,花朵丰腴*,姿态优美,艳色无边……阿姊厅中的桃花长得可真好,可惜却已经被人折了。”

“你若喜欢,也尽可折去。”官师只平静回道。

“只是恐怕我并没有阿姊这般的福气。”官宜转过身来,正是娉婷袅袅十三余的年纪,人却并不如一般年岁少女般轻盈活泼,长年累月的久病让她整个人身上带了股“枯”意,仿佛行将就木之人身上的沉沉死气,叫人观之虽生怜意,却也难得喜欢起来。

“那倒不会,”官师先将裴无思安置,后才施施然入座,只淡淡道,“侯府后门外那棵桃树本就是无主的,能得你喜欢,才是它的福气。”

官宜一时愣住。

“宜表姊不会以为,”官师给她留了面子不点破,裴无思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率性直言道,“阿姊屋里这几支桃花,也是宫中赏赐下来的吧?”

“华林园中虽然珍稀花木无数,”裴无思好心为官宜解惑,“可桃树太普通了,父皇和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喜欢,便并没有栽种。”

官宜的脸上一时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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