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本静静摊开,棉花糖轻巧蹦上床沿,山竹肥爪好奇地在上面踩来踩去。
宫寻阙把它抱起来,放到猫爬架上。
“害怕打雷是很自然的事情,很多人都怕雷声。”他淡然道,“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
素描本缩进被窝,又递出来。
【宫先生还认识别的人也怕打雷吗】
男人似有一瞬的沉默。
“我有一个朋友胆子很小。”他开了口,“暴风雨的天气,总要守着她才安心。”
竟然是这样,夏之荧有些惊讶。
她很难想象像宫先生这样一个强大到令人敬畏的上位者,竟也会有一个连打雷都害怕的朋友。
【真好,小时候我也总想有一个朋友】
小阁楼在一栋荒弃了很久的副楼里,周围都是人工林,藏着她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因为夏远的命令,夏家没人敢主动靠近这个地方,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算再孤独,也只能打开小阁楼的窗,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发呆。
然而,映入眼帘的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树林和天空,从来没有惊喜。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宫寻阙看着被子底下露出来的几绺雪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会用和小时候一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从一丁点儿大的小丫头,好好长成一个大姑娘。
【一定可以的!】
素描本上画了一个加油鼓励的猫猫头。
男人眼底浮起笑意,但转瞬即逝成淡淡的落寞。
“那她万一忘记我了该怎么办?”
【不会的】
“为什么?”
夏之荧想了想,一笔一画认真写下:
【如果我是你朋友,我一定不会忘了你】
宫先生是想被忘记都很难的人吧?如果自己小时候能认识这样一个朋友,肯定这辈子都没法儿忘记。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
夏之荧脸颊微热,宫先生怎么突然调皮起来,故意模仿自己。
她刚要写下“真的是真的”,又把这行字都划掉了。
光这样安慰人似乎还不太够。
如果她能说话的话,一定会好好组织语言,告诉宫先生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能成为他的朋友并被他深深记住,会是一件多么幸运、甚至幸运到令她有点嫉妒的事情。
可她不能开口。
无论她多想,都不能让宫寻阙听见自己的声音。
喉咙又生出难受的噎堵感,积压在胸腔的情绪不断往上冒。忍耐了半天,夏之荧忽然有了点子,试试探探地伸出手来。
宫寻阙就看着一只戴着黑手套的很小的手,慢吞吞地朝他勾了勾小拇指。
阿荧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很容易当真,所以最喜欢拉钩。
男人森冷深秀的眉眼染上柔和的暖意,却又在勾上她小拇指的刹那停下了动作。
事到如今,自己还有资格这么做吗?他弃她不问不顾,她却从未有一秒背弃过自己。
当年,夏羽晴在他房间里翻出了他靠帮其他佣人打下手攒的零钱,一口咬定这些钱是他偷的。
陶如玲心情不好,正好拿他撒气,不由分说就让人打了他一顿,又把他关了禁闭,要他好好反省。
他遍体鳞伤地蜷缩在黑暗,因为早已习惯被这样对待,所以也不会觉得太难熬。
可为什么,他都没有哭,她反倒哭得那么伤心?
废弃仓库的小窗后面,出现了一张哭成小花猫的脸。
走路快点都会被裙子绊倒的小姑娘,竟然踩在这么高的椅子上,万一摔了可怎么办才好?
“你明明没有……他们冤枉你……他们都是坏人……”
她哭得前言不搭后语。
他哑着嗓子问:“万一真是我呢?”
她拼命摇头,“我看见过你帮他们浇花,我知道不是你。”
“如果你没看到呢?”他自暴自弃道,“说不定我就是这样的人,是你一直没发现。”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反正我相信你,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相信你。”
他动了动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妈妈说过的,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信任。”她费劲地从小窗栅栏间伸出手,向他勾起小拇指,“打勾勾。”
许是等得不耐烦了,那截细细的小拇指晃了晃,示意他快点。
宫寻阙掀起被子一角,把她的手塞了回去。
“睡了。”
小拇指被出其不意地勾住,勾紧,再用力地摇了两下。
她还是和他打了勾勾。
打完勾勾,夏之荧这才感觉压在心里的话稍微减轻了一点,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徒留身畔的男人颤抖着抬起手,一把握住倚在一边的乌木手杖。
五指死死掐紧白银五瓣花,任由刀片般锋锐的花瓣边缘在小拇指上割出十指连心的痛。
唯有痛意,方能令他清醒。
不能忘了,罪人能做的只有赎罪。
除了接受惩罚,罪人什么都不配得到,就连心存一丝妄想,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