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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此意成诵

等回到玻璃宫,给棉花糖喂好健胃药,夏之荧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一宿没睡积累的倦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但是,一想到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雨,要从傍晚下到明天,她的胸口就像被塞了一团湿.漉.漉的乌云。

不想又是一个人捂着耳朵,在滂沱雨声里昏沉沉地跌进无边黑暗里。

还没和妈妈分开的时候,每当雷雨交加的夜晚降临,出租屋里就会亮起温馨的暖黄灯光。

妈妈坐在她的小床边,翻开专门为她画的绘本,用温柔清澈的声音,渲染出一个个阳光下的肥皂泡般美丽的梦境。

妈妈不在了。

她被送到夏家没多久后,陶如玲就一张一合着血红的唇,告诉她姚瑛病死在医院的消息。

“就因为你是个不吉利的东西,才害得你妈得了那种绝症。以后在这个家,你必须乖乖听话,让你怎么样就怎么样。敢再来祸害我们家的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窗外暴雨倾盆,闪电刺透隆隆雷声,也彻底击碎了记忆里的美好余温。

夏之荧抱着膝盖骨碌碌地滚到床上,拉高被子把自己整个儿埋了进去。

不想了,快睡吧。

可又怎么睡得着。

天幕翻滚过巨大的积雨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暴风雨又要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隔着被子听见身边传来有人坐下的轻微响动,随之丝丝缕缕渗透进来的是雪白龙胆的苦涩香气。

宫先生竟然还没走?夏之荧不禁诧异。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他,肯定害他耽误了许多重要的工作,可他怎么还呆在这里,一点儿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被窝里试试探探地伸出一本素描本,上面写着:

【你还在呀】

宫寻阙说:“刚才去换了猫砂。”

【现在你要走了吗】

宫寻阙问:“我吵到你了?”

【我准备睡觉了,现在在数羊】

“看来数羊并没什么效果。”

【还有兔子和小猫呢】

夏之荧一本正经地补充。

宫先生不懂,数羊不行的话就数兔子,数兔子不行的话就数小猫,反正只要不停地数,总会睡着过去的。

男人轻笑了一声。

夏之荧微窘,也不知道他在笑点什么,脑袋闷闷地埋进枕头底下。

可不知怎的,她数完了羊,数完了兔子,数完了小猫,反而越数越清醒。

男人看着拱来拱去的被子团,问:“要不要换个别的数数看?”

【不想换】

“为什么?”

【因为小羊、兔子和小猫是我最喜欢的动物】

她一直记得妈妈说过的话,想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心里一高兴就不会害怕了。

这些年,在小阁楼的每一个夜晚,她都是这么数过来的。

“那我来帮你数。”宫寻阙道。

夏之荧不明白了,这还能帮忙的吗?

“一只阿荧,两只阿荧,三只阿荧……”

男人有意压得低沉轻缓的声线像丝绒巧克力,在耳畔溶溶漾漾地融化了开来。

夏之荧用微凉的掌心贴了贴耳朵,许是被子捂得太闷,耳朵有点发烫,惹得脸颊也热乎乎的。

宫先生的数法果然不对,她想。阿荧只有一个,哪有这么多阿荧。

【我也不是小动物呀】

男人沉声道:“我知道。”

夏之荧更加一头雾水。

她数小羊、兔子和小猫是因为很喜欢,宫先生这么数是为什么,仅仅是想打趣自己吗?

【宫先生也会有睡不着的时候吗?】

“嗯。”

【那宫先生会做什么?】

“大概会看书吧。”

【是宫先生经常在看的那本书吗?】

夏之荧有印象好几次看到宫寻阙翻阅一本黑封皮的书。

“嗯。”

【我很好奇】

“我可以念给你听我最喜欢的章节。”

夏之荧心口泛起酸软的感觉,自己好幸运呀,竟还有人愿意为她做和妈妈一样的事情。

她屏息凝神,认真聆听纸页摩擦的窸窣声在耳边轻响。

“在黎明时分,天空的东方像玫瑰般鲜红。隔着一片晨雾,眼睛可以久久望着太阳不致刺痛。”

“她在我面前出现,戴着橄榄枝的花冠,遮着面纱。”

“漫长的岁月已经过去,我如今再不能用眼睛细视她。但我的身体里面,没有一滴血不激烈震动。”

男人向来冷澈磁性的声线在念诵诗句的时候,变得无比柔和而动人,像暖阳透出厚重的云层,晒得人生出几分熏熏然的醉意。

夏之荧并没有全然听懂,恍惚之中,她只觉得宫寻阙与其说是在念诗,倒不如说更像在同谁讲话,吐露的字字句句,全都是不可言说的心曲。

【这是什么故事?】

“主人公翻越七座炼狱山,跋涉过地狱,终于见到了他少年时的恋人。”宫寻阙眸光幽深,略略出神,不知此刻又想到了什么。

夏之荧没料到他会喜欢这样的故事。浪漫却又柔软,听上去就叫人伤感,和他冷峻坚硬的气质迥异。

【宫先生喜欢的理由,我想知道】

“说不上喜欢。”

【那为什么还要一直读呢?】

“因为……”宫寻阙沉默了。

夏之荧竖起耳朵,等待他的回答。

可一阵安静过后,他只是用低低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阿荧。”

隔着一层棉被,这声“阿荧”有点模糊,就像夏之荧模糊的心情。

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从这声没头没脑的“阿荧”里,听出一点悲伤的调子来,还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心痛。

【突然叫我的话,会让我误解的】

【阿荧不是理由】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宫寻阙说完,立刻低笑了一下,“开玩笑的,以为你睡着了。”

夏之荧捏紧枕角的手指这才松弛下来。

她就猜到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宫先生也是有点冷幽默在身上的。

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当真,还真挺傻气。

“主人公也是作者自身,他一生只深爱着那位女性,她改变了他的人生。”

【后来呢?】

“后来,他和她天各一方。”宫寻阙声线低了几分,“但他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她。”

怎么可能忘得了她。

他是混迹于街头巷尾的野狗,无名无姓,从小在烂泥里长大。不曾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也没有谁把他当成人来对待。

除了她,只有她。

那天,她探出小阁楼的窗,轻盈又清澈的目光投射向他,比微风还没重量。他却像被滚烫沉重的烙铁砸伤,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羞惭。

被夏家领养前,他在福利院呆过一段时间。有个大孩子嘲笑他的身体缺陷,他无动于衷。

嘲讽只对自尊心尚存的人起作用,他之所以会把叉子捅进对方的眼睛,也只是因为餐盘里的馒头被抢走。

此刻,他却深深低下了头,恨不得立刻逃离。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都不会在乎,唯独不想也被这个女孩嫌恶。

可女孩只是抿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紧张又羞涩的微笑,轻轻挥了挥手:

“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遥不可及的月亮曾真的为他下降。

【再后来呢?】

夏之荧十分好奇。

宫寻阙拍拍被子,“还不困吗?”

被他一问,夏之荧还真困意上涌,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过,在睡着之前,她突然想到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

【宫先生,谢谢你今天陪我带棉花糖去看病】

男人叹了口气。

【怎么了?】

“阿荧,你又向我道谢。”宫寻阙微哂,“再说,我不是棉花糖的爸爸么?”

虽然这话确实没错,也是她先说的,但男人说话时似有若无的上翘尾音像一把小勾子,勾得她的心在不经意间晃悠了一下。

【那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玻璃宫】

【难道你会未卜先知吗?】

除此之外,夏之荧也猜不出别的可能。

“当然不。”男人轻描淡写,“只是早上听见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雨。”

就这样而已吗?

夏之荧愣住了。

“我和阿荧一样讨厌南风天。”宫寻阙道,“所以每天都要提前了解天气。”

梅雨季节确实容易惹得人心烦意乱,夏之荧很能理解。

【但我心里还一直有点好奇】

男人问:“什么?”

【每次下暴雨,宫先生都会及时出现】

【住院的时候也是,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还是来了】

【简直像宫先生早就认识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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