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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翦蘼芜(二)

入水的那一刻,无边的恐惧随着水流汩汩上涌,铺天盖地地漫过了秦淮月的头顶。

秦淮月从小就怕水。

小时候,晏澄洲带着她去金陵城中的北湖泛舟,湖面上稍稍起一点儿风浪,秦淮月就害怕不已。

晏澄洲时常拿这事儿来打趣她,笑她是只旱鸭子,一点儿也不像南方女娘。

等她大了一些,倒是没那么怕水了,但依然不会洑水。

唯独有一回,晏澄洲醉酒落了水,秦淮月脑子一热,毫不犹豫地就跟着他跳了下去,硬是把晏澄洲捞上了岸。

可是这次,她的双手被绑缚着,丝毫无法动弹。

秦淮月拼命将堵在口中的布条吐掉,双腿努力踢蹬着,试图浮出水面。

她的脚竟然被池底错乱的藻荇给缠住,秦淮月本能地伸手想去解,却意识到她的手也被麻绳牢牢捆住,根本束手无策。

秦淮月呛了几口水,胀痛的脑袋空白一片,渐渐喘不上气,身子瘫软下来,缓缓向黑暗的池底沉去。

快要窒息的那一刻,一张熟悉的脸竟浮现在她面前。

秦淮月恍惚地睁开了眼睛,这一定是错觉吧。

来救她的人不是晏澄洲,也不是江婳。

顾妧双手灵活地划动,奋力地向着她游来,她嘴边冒出一连串的气泡,一把抓住秦淮月的胳膊,带着她往岸上游去。

感受到手臂上坚韧的力度,秦淮月感到一阵安心,整个人松懈下来,她又冷又累,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渐渐被黑暗吞没。

再次醒来,是在顾妧的锦绣宫。

秦淮月双手交叠在腹间,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羽被。顾妧在寝殿里点了炭盆,烧得屋内暖烘烘的,让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倒出了一身汗。

一串脚步声在帘外响起,顾妧端着一碗药,撩开了帘栊,欣喜道:“秦姑娘,你醒了?快把药喝了吧。”

秦淮月的睫毛簌簌颤抖,艰难地支起身子,“顾、顾娘娘……”

顾妧连忙腾出一只手,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你还发着烧呢,可千万别再受凉。”

她端起药碗,将碗里的药吹凉,递到秦淮月唇边,抿出一个温柔的笑:“不烫的,快喝吧。”

秦淮月眼眶一热,眼中洇出些许水汽。

五年来,她一直习惯了照顾别人,这还是她头一次,被除了江婳以外的人这般细心照料。

秦淮月接过药碗,嘴角抽搐了几下,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一股脑灌进肚里,浓浓的苦意上涌,将她的眼泪彻底逼了出来。

秦淮月的喉咙哽咽了几下,再也忍不住,干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唬得一愣,手忙脚乱地递上一张帕子:“秦姑娘,你、你别哭啊……”

秦淮月双眸通红,哭得抽抽嗒嗒,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边呜咽着,一边用手背胡乱揩着眼泪。

这时,她隐约听见,一连串响亮的咒骂声从殿外传来,听声音好像是江婳。

江婳她什么时候来的?

秦淮月泪眼朦胧,茫然地向殿外望去。“娘娘,外面怎么了?”

顾妧神情复杂,用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殿外,“哦,刚才靖远侯来了,想要来看看你。皇后娘娘不让,这会儿正在外头跟他吵架呢。”

吵架?

江婳和晏澄洲?

秦淮月登时掀了被子,想跳下床去。

江婳性子软和,跟谁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从来没跟人红过脸,怎么吵得赢晏澄洲呢?

顾妧一惊,连忙伸手将她拦住:“秦姑娘!你现在受不得凉,皇后娘娘叫我看好你,不能让你下床!”

秦淮月心中焦灼,磕巴道:“那,那我家娘娘怎么办?”

顾妧安抚地扶住她的肩,“没事的,侯府的人害你在先,靖远侯他自知理亏,不敢强闯进来的。”

殿外,晚风寂寂,夜凉如水。

晏澄洲紧绷着脸,一双眼眸冷如深渊寒潭,逼视着面前的江婳,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江婳牙关咬得紧紧的,倔强地仰着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衣袖下攥紧的拳却在微微发抖,“阿月她还病着,她现在不想见你。”

“是她不想,还是你不想让我见她?”晏澄洲嗤笑出声。

江婳再次重复:“阿月病了,她不想见你。”

下一秒,晏澄洲的剑就架上了她的脖子。江婳的肌肤娇嫩,顷刻便见了血。

江婳浑身发抖,声音也在打颤:“靖远侯!你放肆!”

晏澄洲哂然:“你是不是以为,有月儿在你身边,我就不敢杀你了?”

他轻轻地挑转剑刃,剑尖直指江婳的咽喉,“就凭你,根本拦不住我,只要我现在调人,御林军立刻就能将这锦秀宫踏成平地。”

江婳捏紧了拳,指甲嵌进皮肉,一阵钻心的痛。

晏澄洲轻笑:“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她红了眼圈,身子不住地颤抖,却仍然扬起下巴:“你,你杀我试试!杀了我,阿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晏澄洲的剑尖一颤,戳破了江婳的下颌,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剑身缓缓滑落。

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似乎是真的有所顾忌。

江婳咬紧了下唇,一字一句道:“靖远侯,本宫不管你与阿月之前是何关系,既然你已经在北雍娶妻,就请你不要再来招惹她。你那夫人又是个善妒的,这回派人推阿月下水,下回,还止不定要翻着花样害阿月呢。”

“为了阿月找想,本宫拜托你,离她远一点。”

晏澄洲摩挲着剑柄,一言不发。

半晌,他才抬起眼帘,墨色浓稠的眼瞳中,此刻翻涌起滔天怒火。

“她是我的人,我凭什么不能见她?”

江婳面色不豫:“阿月才不是你的!”

“那皇后想要如何?你把月儿拘在身边,让她为奴为婢地伺候你。难不成你要一辈子都抓着她不放吗?”

江婳气笑了:“阿月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这天地,想去哪就去哪儿。她想要出宫嫁人也好,回南方也好,我都不会阻拦她!”

两人正僵持着,御林军统领贾韫忽然带着两个嬷嬷走了过来。

贾韫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便将那两个嬷嬷狠狠推,两人被推得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上。

“侯爷,这便是那两个推秦姑娘下水的人。”贾韫道。

晏澄洲抿着唇,一双眼眸不带任何情绪,淡淡地向下首扫过来,便叫两个嬷嬷吓破了胆。

两人扑通一声跪到他面前,哭喊着说:“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实在不是老奴自作主张,要推秦姑娘下水,都是……都是夫人吩咐老奴做的!”

“贾韫。”

“属下在。”

晏澄洲淡道:“拖下去,杖毙。”

“是。”

两个嬷嬷惊恐地求饶,拼命挣扎起来:“侯爷!侯爷饶命啊!”

贾韫不耐地拧着眉头,往两人嘴里一人塞了一块布条,吩咐身边的士兵将人带走。

秦淮月的手抵在朱漆木门之后,指尖掐得泛白,手背隐隐抽搐。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两个人的性命。

没一会儿,殿外便传来木杖落在皮肉上沉重的闷响,和两个嬷嬷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起初,两人还有力气叫唤几声,到了后来,求饶声逐渐变得断断续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闻着便觉心惊肉跳。

不多时,刑凳上的两个人便没了气息,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后背血肉模糊,鲜血凝固在碎烂的衣衫上,嗒嗒滴落。

江婳惨白着一张脸,嘴唇全无血色。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着一旁的宫女干呕了起来。

在场的宫人也被这血腥骇人的场面给震慑住了,皆捂着嘴瑟瑟发抖,不敢透出一丝声气儿。

这是江婳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逐渐没了气息,在她面前化作一滩烂肉。

明明是她们推阿月下水,想害阿月的性命,江婳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杀鸡儆猴。

晏澄洲当着她的面,杖毙了害阿月的人,一是为了给阿月出气,二是给她一个警告,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江婳捂着胸口一阵呕吐,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忍不住咳嗽起来。

“处理干净。”

晏澄洲的语气不咸不淡,提步向锦绣宫的正殿走去。

隔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暖黄的烛光如潮水般自殿内倾泻而出,顷刻间驱散了死寂与黑暗。

秦淮月着一身月白寝衣,长发柔顺地垂在胸前。兴许是发烧的缘故,她的两腮晕着不正常的酡红,眸光淡淡地望来,与晏澄洲四目相对。

晏澄洲不由得心神一动,在她清亮目光的凝视下,他的手背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明白他此时有多么慌乱。

“晏筠”,秦淮月轻声道,“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晏澄洲沉默了半晌,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锦绣宫的偏殿。

秦淮月将门阖上,转过身来,微微垂着眉眼:“这里是顾娘娘的地方,你我不便久留,我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你说,我听着。”晏澄洲心尖不由得一阵发颤。

秦淮月轻笑,道:“晏筠,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做了北雍的靖远侯,或许,你有你的苦衷。但事已至此,我虽然无法接受……但也拿你没有办法。”

晏澄洲的心不断往下沉。

秦淮月苦笑道:“殿下她说得没错,如今你已在北雍娶妻,你我便再无关系。”

“那日让你替我解药,实在是迫不得已,我被逼得没路走了,所以……所以才选择了你。没想到竟惹了侯夫人的不快,令你们夫妻不睦——”

“月儿!”晏澄洲匆忙打断她,他眼中竟隐隐有些泪光。只是夜色昏沉,殿内光线昏暗,看不大分明。

秦淮月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明明,她才是与晏澄洲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人,论先来后到,也是她先嫁的他。现在她却成了横在他们夫妻间的一根刺,扰得人家室不安。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纤弱的肩膀轻颤,如同风中将落未落的枯叶。

前所未有的慌乱,夹杂着心疼和自责,一齐向晏澄洲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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