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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翦蘼芜(一)

支摘窗外的桃花枝条交疏,皎白的月光在其间浮动,那粉嫩的桃瓣儿竟有如透明一般。

一阵冷风吹过,半掩着的窗棂被吹得瑟瑟发抖,发出一声低哑的呜咽。

秦淮月遽然睁开了眼。

四下低垂着杏色软丝帘栊,澄亮的光晕隔着一层薄纱,在床头簌簌抖动。

她竟是躺在凤仪宫内,正殿江婳的榻上。

秦淮月揉着酸软的胳膊,支起身来。

帐外的人注意到了里边儿的动静,碎步急促地走来:“阿月!”

帘栊被倏地撩开,露出江婳焦急的脸。

“娘娘……奴婢,奴婢是怎么回来的?”秦淮月嗓音沙哑,费力地挤出一句话。

江婳挠挠头:“不知道啊,我一进来,你就躺在这儿了。”

她拿起案上的碧玉兰花执壶,给秦淮月倒了一杯水,:“你这嗓子,唉,真是……”

江婳面上浮起一抹红晕,眼睫轻眨:“我听顾美人说,你、你今日中了药?”

秦淮月捧着杯盏的手一颤,犹豫地点了点头。

江婳磕巴地问:“那,现在药效可解了?”

秦淮月苦笑:“解了。”

江婳揪住她的衣袖,眸光闪烁:“该不会是,晏、晏四公子?”

今日皇帝寿宴,晏澄洲突然离席,江婳便觉得奇怪,后又从顾妧那里得知秦淮月中药一事,这一联系起来……

秦淮月咬唇不语,算是默认。

江婳咬牙切齿地说:“听顾美人说,那宫女本来是要暗算她的,幸好你帮她挡下了药。到底是谁要暗算你们呐!该不会是那个吹笛子的,叫崔什么来着,怎么这么黑心肝!”

秦淮月摇头:“应该不是她。”

崔凝华一心恋慕晏澄洲,如果要下药,也该是下到晏澄洲的杯子里,下给顾妧有什么用?

江婳心疼道地抓过她的手:“阿月,晏四公子,啊不,靖远侯,他是不是折磨你了?”

要是晏澄洲跟皇帝一样只知道蛮干,那秦淮月肯定狠狠受了一番罪。

秦淮月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江婳心下松泛,放柔了声音:“阿月,你今天肯定累了,早些休息吧。”

翌日一大早,顾妧就带着几个小宫女,到了凤仪宫的门口。

顾妧穿着水色曳地宫裙,立在一株桃花树下,莹白的小脸匀着酡红,腼腆地向正殿看来。

江婳携着秦淮月迎了出来,笑盈盈地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宫里来了?”

顾妧连忙屈膝行礼:“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她咬了咬柔嫩的唇,将眼帘稍稍抬高,小声道:“实不相瞒,妾身此次来,是想向娘娘身边的秦姑娘道个谢。”

江婳了然,上前扶住顾妧的臂:“妹妹进屋说话吧。”

顾妧微微颔首,对几个宫女道:“本宫有话同皇后娘娘说,你们在殿外等候,不必进来。”

两人相偕着往殿内走去,在窗边的紫檀木雕花小几前坐下。

秦淮月忙碎步上前,为她们奉上茶水。

待殿中宫人都退了出去,顾妧才感激地看向秦淮月:“秦姑娘,昨日真的要多谢你。我头一回遇上那种事……如果不是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秦淮月抿唇轻笑:“无妨的,娘娘不必言谢。”

其实,秦淮月也要谢过顾妧,若不是昨日顾妧帮自己叫来了晏澄洲,她也不知道此事该怎么收场。

想到昨日在她面前的失态,秦淮月不禁有些发愁。要是顾妧问起她和晏澄洲是什么关系……

这时,殿外的宫人忽然齐齐跪了下来,叩首道:“奴婢见过陛下。”

雕花门敞开,闻熙穿一身象牙白绣蟒纹圆领常服,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你们在聊些什么?不妨让朕也听听?”

江婳撇了撇嘴,这个时候,皇帝怎么来了?

顾妧愣了半晌,连忙起身行礼:“陛下。”

秦淮月也老实地跪了下来,见江婳仍然愣在原地,忙不迭扯了扯她的衣袖。

江婳嘴角抽搐,不情不愿地下拜:“臣妾见过陛下。”

闻熙淡道:“起身吧。”又接着对顾妧道:“朕去锦绣宫没见着你,你怎么到皇后宫中来了?”

顾妧垂下眉眼:“臣妾素来喜好诗词,昨日见着皇后娘娘,觉得颇为亲切,正巧皇后娘娘也对诗词很是精通,所以臣妾特地前来,想同娘娘探讨一二。”

江婳默契地点了点头。

闻熙颔首,眼中浮起些许微光,“你久居宫中,闲时读些诗词,打发打发时间也好。对了,朕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

顾妧睁圆了眼,“陛下近来有什么好事?”

闻熙牵起她的手,唇边泛起笑来:“先回宫再说。”

两人并肩走在御花园的青石小路上,闻熙将顾妧的手拢在掌中,温声道:“你不是一直说,你哥哥博闻强识,雅擅文章,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朕近来也读了几篇他的策论,确实是字字珠玑,斐然成章。”

顾妧赧然,“陛下谬赞了。”

闻熙挑眉:“朕近日将你哥哥提拔进了太学,任五经博士一职,今后你们兄妹二人都在上京,便可以时常见面,不必受生离之苦了。”

顾妧欣喜道:“真的?”

“君无戏言。”

顾妧一把抓住闻熙的胳膊,激动地说:“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陛下,您能准臣妾见哥哥吗?”

闻熙在她的鼻梁上轻轻刮了刮,戏谑地道:“一说到你哥哥就这般急,朕几时见你紧张过朕了?”

顾妧弯起嘴角:“臣妾住在宫中,日日都能见到陛下,可是哥哥半年才能见上一回。臣妾自然着急了。”

说完,她乖顺地将头倚在闻熙肩上,“多亏了陛下,不然臣妾与哥哥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见上一面呢。”

闻熙叹了口气,“朕这次将你哥哥从清河调回来,着实费了不少心神。你要见你哥哥,朕不会阻拦,但还是小心一些,毕竟这宫中,不是朕一个人说了算。”

顾妧红了眼,“陛下,当年,要不是贺……将军从中作梗,哥哥也不会被贬,在清河苦心经营五年之久,您也不会处处受掣肘……”

“顾妧!”闻熙眉眼冷了几分,斥道:“隔墙有耳,这些话,朕不许你再说!”

顾妧咬着唇,眸中溢出一丝水痕,缄默不语。

顾云凌于三日后到了上京城。

马车一路颠簸,车轮吱呀吱呀,扬起阵阵飞尘,缓缓向皇宫的方向驶去。

顾云凌撩起车帷,神情复杂地望向眼前巍峨气派的千寻绮殿。

廊腰缦回,朱梁绣楹,钩心斗角,一条汉白玉铺成的甬道连向崇政殿,飞扬的檐枙高耸入云,琉璃瓦顶折射出刺目而耀眼的光芒,仍然像五年前他被贬出上京那样气势磅礴。

马车在端阳门外停下,顾云凌打起车帘,远远地便看见赵椿站在门外等候。

赵椿穿着一身暗红的长袍,头戴黑色皂巾,手执拂尘,笑眯眯地道:“顾先生,陛下特命奴才在此等候,这就引您去见顾美人。”

顾云凌眼神暗了暗,紧绷着唇道:“那就多谢赵公公了。”

御花园内,一座精致的四角亭中,顾妧坐在檀木桌前,将手搭在眉骨处,焦急地四下张望。

青石板小路的尽头,走出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顾妧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道:“哥哥!”

眼前的妹妹一身锦衣华服,小脸也圆润了不少,看样子应该在宫中过得不错。

顾云凌心下一酸,几步迈入亭中:“阿妧,哥哥回来了。”

顾妧眼眶湿润,抽泣着扑进了顾云凌怀里,抱着他哭道: “哥哥……”

顾云凌摸着妹妹的头,感慨地叹道:“阿妧长高了不少。”

顾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哥哥,这些年,你在清河还好吗?贺……大将军有没有派人找你麻烦?”

顾云凌苦笑:“哥哥一切都好。都怪哥哥没用,枉我自诩才华过人,还要靠在宫里当娘娘的妹妹,才能重回上京。阿妧,你心里一定在怨哥哥吧?”

顾云凌是南阳人氏,五年前,他才刚刚及冠,便被举为茂才。本以为从此官图亨通,平步青云,可他出身寒门,在世族扎堆的上京寸步难行,很快便被排挤出京,贬到清河做一个小小的曹吏。

今年岁初,他的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妹妹来上京投奔外家。一次踏青时,正好遇上了微服出游的皇帝,顾妧就这么被皇帝看上,带入宫中,赏了个美人的位份。

顾妧入宫后,在皇帝面前说了他不少好话,这才让皇帝松了口,将顾云凌调回了上京。

顾妧连声说:“怎么会?阿妧怎么会怨哥哥呢?”她眼中噙着泪,嗫嚅道:“只要,只要哥哥得到陛下的赏识,当上名垂青史的大官,阿妧怎么样都行。”

顾云凌抚摸着妹妹的发顶:“阿妧,是哥哥亏欠了你,即使你不怨哥哥,可哥哥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阿妧,你入宫已经快半年了,陛下待你可好?”

他扶住顾妧的肩膀,柔声问。

顾妧擦了擦眼泪:“哥哥放心吧,陛下待我很好,我在宫中没有什么不如意的。”

顾云凌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听说陛下迎了南邺公主为后,她可有为难过你?”

“江皇后为人宽和,我,我与她相处得很好。”顾妧忙道。

顾云凌稍感欣慰:“那就好。哥哥既已回了上京,定不会再让你去替哥哥挣前途,只要你在宫中平平安安,哥哥就放心了。”

顾妧红着眼,点了点头。

顾云凌笑着,温柔地拭去顾妧眼角的泪,“阿妧别哭了,快些回宫去吧。”

凤仪宫。

鎏金海棠纹小香炉中,沉水香袅袅泻出,香气浅如一线,沁人心脾。

江婳坐在黄花梨案前,一头乌发柔顺地披在身后,专注地翻看着一沓官纸。

她本以为,顾妧昨日说要同她探讨诗词,只是为了搪塞皇帝,哪知今日她还真送了几本诗集过来,给她传阅。

江婳随意读了几句,便觉文辞清丽雅瞻,造意幽远,不像是北人所作,倒与南邺的风格有几分相似。

诗集上的字迹也是遒丽劲瘦,如同金钩银画,颇有大家风范。

她不禁有些好奇,将几本册子翻来覆去,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一个署名:顾云凌。

她还从未听说过上京有这么个人,想必是个不得意的落魄文人吧。

江婳掩着口打了个哈欠,“阿月。”

秦淮月应道:“奴婢在。”

江婳将案上散乱的册子堆成一沓,递到秦淮月手上,“你将这些诗集给顾美人送回去吧。”

秦淮月点了点头。

日头渐渐西坠,秦淮月抱着一沓诗集,走在铺着青花石砖的小道上。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襦裙,上搭朱红绣芙蓉的对襟,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翩翩漾开,如同春水泛波。

行至御花园,她一眼便瞧见,远处的莲池中,一道霞光瑟瑟铺就,将半池碧水染成了夕阳的颜色。

那日晏澄洲与她解药,就是在这莲池中。

思及此,秦淮月的耳梢腾起热意,白嫩的脸也同那池水一般,被晚霞烧得通红。

她甩了甩脑袋,努力将那日羞人的回忆驱逐出脑海,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锦绣宫走去。

秦淮月正准备绕过莲池,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却突然从两边包抄上来,将她的胳膊反剪在背后。

秦淮月倏地一惊,手中的诗集散了满地。

一个嬷嬷掏出麻绳,试图将秦淮月的双手绑住。

秦淮月挣扎起来,“你们是何人?做什么要绑我?”

嬷嬷冷笑一声:“秦姑娘,我们为何绑你,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秦淮月咬紧牙关,强自镇定下来,“是谁派你们来的?”她拼命挣扎,厉声道:“我可是凤仪宫的人,你们要绑我,也得看看皇后娘娘的脸面!”

嬷嬷在她背上推搡了一把,押着她往莲池边上走去:“秦姑娘,你搬出皇后娘娘也没用。你也莫怪老奴,要怪,就怪你狐媚惑人,勾引侯爷,碍了我们夫人的眼!”

秦淮月恍然大悟,这两个嬷嬷,是贺秋娘的人!

两个嬷嬷力气极大,秦淮月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眼看离莲池越来越近,她一咬牙,急中生智:“我、我是侯爷的人!若是侯爷知道,你们夫人背着他害我,追究起来,遭殃的可是你们!”

嬷嬷从袖间抽出一块布条,堵住秦淮月的嘴,狞笑着说:“秦姑娘,你好生上路吧!放心,侯爷真追究起来,夫人也会保住老奴。这一日夫妻百日恩,侯爷总不至于为了你,跟我们夫人撕破脸吧?”

说罢,两个嬷嬷在秦淮月背上用力一推,将她推入了冰冷的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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