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烛火跳跃昏光，光线穿过帘帐，映出榻上两道人影。
韶明珠鬓角被汗水沾染湿了，姜钰闭眼躺在她身边，韶明珠却怎么也没有睡意。
她不自觉去看姜钰。
入东宫后，每个夜晚都是干涸枯燥的……可昨夜不一样。柔软的唇，交叠的肢体，缠绵牵绕的呼吸。韶明珠沉沦于此，不愿再自拔。她看着姜钰——殿下和侯爷是不同的，他强势，索取，不似侯爷那般温柔小意——可韶明珠却觉得快活。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罢了。
……
“你在看什么？”
她听见太子殿下问，不知不觉中搭在他身上的手缩了回来。她不说话，因为此时不必她说话——她和姜钰都能明白，都能明白这是怎样的两颗心。
姜钰也没睡着。
他和韶明珠不同，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说到底他身居高位太久，不十分能懂夹缝中求存活的滋味——但今夜过后，他愿意对韶明珠好一点。
至少，要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短暂的纵情后，姜钰脑中又恢复清晰，甚至想好了什么时候去为韶明珠请封——就今日罢，今日他便能把折子递上去，不多日，韶明珠便能彻彻底底成为东宫里的名正言顺的女人。
月渐渐沉下去，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姜钰也该起身了。
韶明珠服侍姜钰穿戴好，姜钰却敏锐地，有些疑惑地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握住她的手。
“别怕，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都答应你了，从今往后，我会护着你。”
会吗？
韶明珠不声不响为他穿戴整齐。她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姜钰，可此时却隐隐有些后怕——为昨日的胆大妄为而后怕。
姜钰要走了，韶明珠看着他离去身影，低唤了声：“……殿下。”
姜钰回头。
在他回头那一瞬间，韶明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看着姜钰的眼，也不知道该从里边看出些什么来。韶明珠蹲了蹲身，“妾……恭送殿下。”
姜钰深深看了她一眼，“今后，别再这么谨小慎微了。你昨夜的样子，很好。”
韶明珠愕然。
……
姜钰走后，芮静很快进来。
她几乎是喜极，招呼宫女们为韶明珠梳洗，同时喋喋不休道：“娘子这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日后东宫里，有谁还敢小瞧娘子？”
韶明珠拾起一根钗子，放在发髻间比了比，又放下，“芮静，你给我找一套素色的衣裳，我要去见太子妃。”
芮静欸了声，又道：“今日是娘子的喜日子，何必穿素色？不如奴婢给娘子把那件新做的宫装拿出来，那件才能衬出娘子国色天姿呢。”
韶明珠摇摇头，“素色便好——在太子妃面前，我怎可张扬？”
至少现在还不能。
芮静满是感慨，“若是那陈宝林有娘子一半懂分寸，何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哦，娘子还不知道罢，皇后娘娘听说了陈宝林给娘子下毒，已经下令褫夺她的位份，送往掖庭看管终生——算起来，明日人就该过去了。”
韶明珠点点头，抿唇不言。
谁能想到，前些时日还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陈氏，今日便落得这样下场？韶明珠想着，也阵阵心冷。
待到收拾妥当，韶明珠便动身前往太子妃处。
近日来，太子妃可谓是双喜临门。既少了个碍眼的陈宝林，韶明珠这边又再度得宠。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妃看上去，也神气许多。
“哎哟妹妹，我早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罢。那时你还不信我，如今可见我看人是准的。”
韶明珠也笑，“自然是托了太子妃的福。”
太子妃吩咐宫人们端上鲜果和茶饮，拉上韶明珠坐下，没闲聊几句，又开始旁敲侧击问太子殿下昨日对韶明珠的态度。这次韶明珠不再谦虚，反而事事都有些夸大，让人听了觉得太子对她十分恩宠。
她要让太子妃安心。
太子妃越听越高兴，仿佛昨夜受宠的不是韶明珠而是她一般。
韶明珠看着太子妃，不由得莞尔一笑。其实太子妃和她如出一辙，都不过是想在东宫里站稳脚，不会随时面临万劫不复罢了。
“……东宫中子嗣凋零，眼下只有白良娣怀着身孕……你若是能为殿下生下一男半女，那就再好不过了。”太子妃说着说着，话头忽然转到这上面来。
韶明珠还真没想过这事。
从前在永宁侯府，她几年也不曾有身孕，一开始也是有些焦急的，后来便也渐渐淡了。
“子女缘分都是上天注定，这事儿光是妾一个人急，也急不来呀。”韶明珠半是开玩笑道。
太子妃一本正经解释：“我知道。我也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现如今总是在想，倘若你能有个孩子，又是个皇孙，放在我膝下养着，长大些让殿下教他读书骑射……那不是极好极好的事么？”
韶明珠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原来太子妃是这样想的。
她唇角挂着一抹还未消散完全的笑意，内心却是冰凉一片——原来太子妃指望着自己生下皇孙，是想放在她身边养着。
韶明珠虽说没有养过孩子，却也知道母子之情人之大伦。她不由得去想，如果自己有了孩子，却要被别人夺去，认别人做母亲.......
想来当是痛苦万分吧。
可宫中向来有这样的规矩，低位妃嫔的孩子由高位妃嫔抚养……再加上她是太子妃带入宫中来的，太子妃抱养她的孩子合情合理。
.......
韶明珠侧眼看太子妃。
她的脸上犹挂着笑容，仿佛韶明珠很快就能产子。到时候她膝下有了孩子，不就不低白良娣一头了？若是白良娣生的是个女儿，而韶明珠生的是个儿子，她还能反败为胜！
韶明珠看着她。
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
黄昏时分，封韶明珠为宝林的圣旨到了东宫。一片假意或真心的喧嚣祝贺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安兰院里，白良娣坐在桌边，望着满桌子菜肴，面色阴沉着一言不发，目光中流转的是认真的怨与恨。
她是真的恨……恨听竹阁得意的韶明珠，也恨东宫里的大多数人。
自从入了东宫，还未曾有一日如今日这般狼狈——她知道近日里东宫里的流言，都说是她指派陈宝林去害的韶明珠。人人说她蛇蝎心肠，偏偏这个时候殿下亲自为韶明珠请封.......
要是当初没有钦天监那句话，她本该是太子妃……
宫女见她久久不说话，小心劝道：“良娣，菜凉了，先吃饭罢。”
“吃什么！”白如欢越想，越满心是怨。她索性骂起来：“什么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我怀着殿下的孩子，就用这种吃食打发我？”
其实这些菜都是按照规矩来的，并没有什么错，白如欢无非是寻个由头发火。
宫人们跪了一地。
今日东宫里有喜事，安兰院里却像是寒津津的雪洞。
白如欢眼中渐渐有了怨毒的泪。
从前宫中有个杨氏，太子宠她，可她最后不也是死了么？一口棺材抬出去，世上便再也没有这么个碍眼的人。杨氏是怎么死的？.......白如欢渐渐稳住了心绪。
是啊，既然有杨氏的例子，谁又能保韶明珠不会和她一样呢？
况且——白如欢手搭上腹间——她还怀着殿下的子嗣，殿下唯一的子嗣。
只要有这个孩子，什么都还来得及。
——
次日，韶明珠还躺在床上，芮静轻拍了拍她肩膀，“宝林，宝林？该起身了，照规矩，今日太子妃要带您去向皇后娘娘谢恩呢。”
韶明珠缓缓睁开眼，脑中仍有些不清楚，起床后稀里糊涂任由芮静给她按照宝林的规制妆扮。
韶明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面颊比初入东宫时候丰盈了些，也红润了些。
芮静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圣人说男女阴阳调和方为平衡之道，这不，宝林近来面色好多了。”
“芮静姐姐！芮——”
一个小宫女满面不忿跑进来，看见韶明珠也在，戛然而止闭上嘴，脸上一瞬慌乱。
韶明珠看了芮静一眼，有些好笑地问：“怎么了？什么话看见我就不能说？你说吧。”
小宫女扭扭捏捏，“奴婢以为宝林已经去未央宫了，娘子恕罪……是那个陈氏！今早掖庭来人带陈氏走，她死活不走，不仅如此，还口出狂言咒骂咱们宝林呢！说的话可难听了……”
芮静皱眉：“这是什么事？那掖庭的人就不能捆了她出去？”
“陈氏握着把剪子，闹着要自裁，掖庭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对了，陈氏还说要见殿下。哼，也不看看她做了什么事……”
韶明珠半晌不语。
过了会儿，她看向芮静。
“芮静，我.......我想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