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太守府上,王珞沅指挥一众人将运回的粮草放好后,捏着羽扇抵在鼻尖,垂眸沉思。
这几日来,王珞沅白日里领着众人去田间劳作,夜里便带着亲卫们一家家地去敲留在此地的富户府门。
一无所获。
商户们推脱主事人卧病在床,无法见客;小官们则索性连门也不开,将王珞沅晾在门外。
来不及了!
王珞沅眉头紧蹙,低叹一声。
她清了清嗓子,喊来一众亲卫:“今夜,我需三人与我同行,你们当中……”
“女郎女郎,我是他们中武力最高的。”
“我是第二强的。”
“第三!”
王珞沅话音未落,三位郎君便急着自告奋勇,向前一步抢着开口。
她挑了挑眉,不语,只是将手中羽扇向下压了下,亲卫们识趣地闭上嘴,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望她。
“你们当中,武力最高的、最通私刑的、轻功最好的,上前来。”王珞沅接上前头未尽之言。
方才说话的其中二人失落地低下头去,走出来三位神色各异的亲卫。
王珞沅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番,淡声询问:“名字。”
“贰壹,武力最强。”高高瘦瘦的郎君开口。
“属下贰伍,通各类刑法。”白白胖胖的郎君谄媚地笑了一下。
“贰柒,俺是轻功最强的那个!”亲卫中最高大魁梧的一位郎君挠了挠头。
王珞沅忍不住又挑了下眉,桓符的人还挺有意思。
“女郎,属下来迟。”
一道瘦小的身影出现在王珞沅身侧,躬身告罪。
“贰肆,这几天不见你,你小子干啥子去了,来这么晚是不把女郎放在眼里?”武力行二的贰贰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王珞沅淡淡扫他一眼,虚虚托了一下贰肆抱拳的手:“起身罢,说说你查到的。”
“是,”贰肆敛眉站直,“吴家嫡子被送到临郡,李家举家皆在武关,钱家无子,孙家几位子嗣都被送往附近山上一座佛寺中。”
王珞沅颔首:“可带回人来。”
“回女郎,属下已将吴家嫡子带回,贰捌在后头压着;孙家子嗣被佛寺护着,我二人不便公然与佛家为敌,女郎恕罪。”
“带回这一个也够了。”王珞沅抬起羽扇轻拍他的肩膀,表示嘉赏,“做得不错。”
王珞沅看了眼微暗的天际,转向众人,有条不紊地一条一条下令:
“贰贰、贰叁,你二人去雇些人,趁夜色先将带回的粮草为桓公送去,再返回接应。”
“贰壹、贰伍、贰柒,随我走,贰柒带上吴家子。”
“剩下的人,留在府中待命。”
……
萧索的长街之上,深红色的门扉被夜色覆上一层阴翳,染成了暗红。
高墙之内,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在月色下交错出森森鬼影。
三道黑色的影子穿梭其中,正是王珞沅五人。
“砰”。
吴家嫡子被捆成一团丢在地上,嘴中塞着布,瞪大了双眼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看着王珞沅,惊恐、愤恨、迷茫交织着。
室内,欢歌笑语,称病的吴家家主正与小妾们调笑,烛火透过窗子在外面四站一倒的五人身下投出明明灭灭的影子。
王珞沅抬起羽扇,示意贰伍去开门。
“哐铛”一声,木门被贰伍一脚踹开,室内人声音动作一刹那被定住。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你们……你们是谁!”
坐在几位美人之中锦衣华服的老头抬起手指,颤颤巍巍地开口,沙哑的高音都喊破了。
“吴老爷,想见你一面还真难,三顾茅庐不成,还需我深夜探访。”王珞沅摇着羽扇,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吴家家主愣在原地,半晌后敛去惊慌神色,起身甩袖,睨视王珞沅等人:“你们,你们是,桓符的狗!”
“放肆!”贰壹厉喝。
王珞沅压了下羽扇,向贰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轻轻柔柔地开口:“吴老爷,且看清楚那边是谁再开口为妙。”
贰柒极为识趣地取下吴家嫡子口中的布条。
“爹,爹救我——唔。”
吴家家主看着嘴里又被塞上布条的儿子,再次哆嗦起来。
“走罢,吴老爷看也看了。”王珞沅示意贰壹带上自己离开,“贰伍,离开前同吴老爷好好介绍一番你的看家本领。”
“是,女郎。”
王珞沅等人转身,贰伍还在原地侃侃而谈。
“属下最擅长把人皮完整地一块剥下来雕花,属下还擅长用鞭子在人身上打出女郎最爱的牡丹,再撒上盐,牡丹泣血,绝美……”
“你想要什么!”
吴老爷颓然跌坐到椅上,开口向王珞沅妥协。
“明日,带上你府中超半数的粮草,敲锣打鼓地送到太守府上,告诉所有人,你吴家心甘情愿做第一位捐粮草的,并承诺将粮草多数献给桓公,少数用以布施百姓。”
背对吴家家主,王珞沅站定,清越的声音砸到他脸上。
示意贰柒带上吴家嫡子后,王珞沅带着众人离开,尾音飘在凝滞的空气中。
“事成之后,你儿子自会平安归来。”
屋内,烛火映得墙上影影绰绰。
“老爷!”
“吴郎~~”
“你们先出去罢。”吴家家主挥手,令姬妾们退下,颓然瘫下。
“这是逼我与武关众家反目呐,明日过后,他们便会怀疑桓符许了我什么好处,我前日便不该开那个门请人进来晾着……好计策,好狠辣的女郎,是我小瞧了……由我撕开的口子必会愈来愈大,利益分配不均定然导致人心不齐。”
他以手覆眼,沉沉叹息。
翌日,萧索的长街迎来了鼓声锣声,还有反复的呼喊声,家家户户皆探出门来观望。
一时,繁华胜往昔。
“诶,你说吴铁公鸡怎的突然良心发现做好事了?”
“你蠢呐,什么好事,沽名钓誉,赶着给大司马送粮草,不晓得打什么主意。”
“诶诶,我听说前几日桓公身边的女郎进了吴家的门,两人不知道谈了什么腌臜交易,吴家今日便送粮草来了。”
“确实,什么捐给我们,掩盖他们腌臜交易的手段罢了。”
“哼,小人得志!”
一传十,十传百。
贰肆贰陆二人在人群中相视一笑之后,事了拂衣去。
……
孙府。
“吴铁公鸡,这回搞什么幺蛾子,背叛我们!”
孙家家主一拍桌,茶杯震三震。
“是啊,本来说好了大家一起不理会那乳臭未干的小女郎,这厮倒好,偷偷摸摸和人做了交易,还大张旗鼓地朝我们炫耀。”钱家家中连声附和。
孙家家主压下眉,沉声怒喝:“你这一说,我原还道他其中或有隐情,以吴铁公鸡那好面子的性子,若是被人摆了一道,不会搞这么大排场,搞得人尽皆知。”
“是啊,老孙,这老东西指不定得了什么好处向我们炫耀,不顾昔日情谊单方面撕碎了协议,难不成觉着有大司马护着就不需要我们了?”钱家家主继续拱火。
“岂有此理!不行,我们不能低他一头!”
“老孙,你的意思是?”
“我们也捐,反正粮草多得很,不能被他比下去。”
“是这个道理,指不定到时桓公也能漏点什么好处给我们。”
“说不定送我们当个郡守呢!”
“呸,吴老东西臭不要脸。”
……
“呸,李家臭不要脸!女郎,就李家没送粮草来。”
贰壹清点完院中堆得满满当当、是白日里送走的五倍的粮草,转向王珞沅。
“你与我去一趟李家,剩下的人在院里守着。”王珞沅点了贰壹一道出门。
贰壹眼中溢满兴奋,摩拳擦掌:“女郎,我们去李家挑一个孩子威胁李家老头吗?”
王珞沅没答,她望向长街尽处,目光悠远:“贰壹,你可信官员富商两袖清风?”
“女郎开什么玩笑,官员便罢了,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何况富商?两袖清风的富商应该叫穷商罢。”贰壹夸张地叫。
王珞沅停下脚步定定看了他半晌,轻笑:“我亦不信,我们且拭目以待,看看贰肆的情报准不准。”
贰壹被王珞沅看得红了脸,垂下眸子后又倏忽抬起:“女郎的意思是,李家两袖清风——难怪一大家子都留在武关中,难不成是没钱送走?”
“到了,去敲门。”
王珞沅看了眼近在跟前的暗红色门扉,朝贰壹挑了下眉。
未成想,贰壹尚不及上前去叩那褪色的金狮子,门便已在二人眼前“咯吱”一声打开。
“女郎,郎君,父亲有请。”
打扮朴素的女郎温声开口,指引二人入内。
空荡荡的院中,只栽着几颗不值钱的树,池塘的水都干了,底下还泛着青色。
总体而言,李家宅院虽面上看着寒酸,但胜在整洁。
王珞沅四顾的目光突然凝在一个方向上,目之所及,一位浑身灰扑扑的郎君正俯身擦拭着什么,旁边晾着几本摊开的书册。
听到脚步声,那郎君抬起身来看向三人,将手中物件轻缓地放下之后,拍了拍手:“女郎来了。”
“父亲,人已带至,女儿便先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