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崇吾山的一路上,燕回舟不断旁敲侧击,询问荼熙与沈澜川到底因何事闹别扭。
荼熙被追问得有些烦躁,却也迫于二长老的长舌公特质不敢瞎说。
她避重就轻作答,只道自己厌烦他们两人磨磨蹭蹭、耽误师尊的时间。
燕回舟一听自己也在扫射范围之内,终于悻悻闭嘴。
荼熙念起如今不在宗内的傅黎师妹,心中不免生出挂念。
她从前并未发现过师妹同外界保持长期联系的迹象。就这一点,便表明了南廷的态度有问题。
拿沈澜川来说,他虽然只是个吉祥物少主,却也会为了处理他在华羽族职责之内的事务定期下山,一走三五日。
这些也是荼熙前世知道了沈澜川的身份后才明白过来的。
而傅黎师妹的身份能够埋得如此之深,致使所有人都全无所觉,与她常在宗内事务繁忙,根本抽不出做其他事的状态不无关系。
可她是南廷王女,自家内政怎么能说不管就真的放任五年。
苍岳宗是不允许过多显露宗门的。
想来可能是姬子衿有所图谋,不想打草惊蛇,提前泄密。
但四十余个大活人,一个宗门的衣行用度,总要同外界有所交流。
民间百姓总以为修道了就可以视钱财如粪土,其实不然。
筑基期之前,小师妹小师弟仍然需要食五谷,苍岳宗有专门的三膳堂采买烹制菜肴。
这一项通常是由苏茯苓负责。
粮食蔬果可以从山下民户处获取,虽然交易量不多,却胜在合作周期长,也算稳定。
加之他们从未透露过自己的修士身份与居住地址,师尊又将宗门建在了群山的叠加二重空间,村民与猎户便也都不曾发觉原来山上有着一个仙宗。
但布衣五谷易得,符箓法器却难。
品质稍微好一些的丹药阵图都价值不菲,一出世便极易惹人注目,因而也容易溯源。
从外界往宗内带东西,小部分依靠荼熙等人在秘境中搜刮,大部分还是需要弟子们自称无名散修,分散购买;
自宗内向外界售卖物品,就更需小心地微量兜售,并且只择短期合作,所耗的心力巨大。
苍岳宗各项开支六成出于掌门与长老积攒的身家;两成出于姜茵茵等家境富裕子弟的束脩;余下两成则靠弟子们自负盈亏。
这些还都只是日常开销。
对于所有仙门来说,每年消耗的灵石中,占大头的还是寻找本命法器、上等朱砂符纸、炼器原料、各种灵丹草药。
荼熙从前便有些疑惑:
为何苍岳宗在吃穿上已经俭省到了苛刻的地步,弟子们修炼所需资源却一直都充裕?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门派所能负担得起的。
如今再想,沈澜川管理着开支,暗中应当也没少拿寻墨少主的私财往里贴补。
那覃醉蓝师姐呢?她也是师尊亲授的代掌门之职。
会不会她也往里贴钱了?
思及醉蓝师姐从不提及的神秘出身,荼熙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过于巧合了。
当今天下由朝廷、妖域、修界三方共治,彼此约定互不干涉内政。
朝廷以皇城为中枢,管控百来座城池,其中又有不服管教、自立为王者;
修界设三十八盟维持秩序,其下又有各种世家族群、小宗散修;
妖域则分雪域、东海和三大妖族统治的八十六城。
论皇城,苍岳宗有一个姜茵茵;论三大妖族,有一个沈澜川;论雪域,傅黎直接是正统储君。
各界势力三缺一。
覃醉蓝师姐会是那个一吗?
荼熙与燕回舟来到明烛洞天时,姬子衿正负手立于槛边远观。
放眼望去,落日红晖普照,苍岳云蒸霞蔚,蓬勃自然、气象万千。
荼熙忽然忆起她刚入宗时,各峰殿堂初初建成,一众孩子兴致勃勃要重新为群山冠名。
大家肚子里不见得有几两墨水,却尽挑些宏大的典故往上硬套,师尊竟也听从她们的提议。
这边方瑜师兄觉得村民所取“顶天山”不够雅致,翻遍了山海册,最终敲定“崇吾”。
那边青阳师妹又从千古名句“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之中单摘了“明烛”二字来合“苍岳”之名。
吵吵闹闹的日子过了十年,当时只觉平淡,如今即将分崩离析了却觉难得。
万般心绪难言,荼熙不免生出些感慨。
崇吾山是苍岳最高的主峰。
掌门的洞府接近崇吾山巅,大可一览众山小,了解宗内各处实况。
荼熙不觉得她与沈澜川在戒律堂的所做所为能瞒过师尊的眼睛。
她压下眸中晦暗之色,面向姬子衿的背影躬身行礼:“师尊。”
姬子衿转身朝她看来:少女着了一件天青色披风,其下青布裙裳洁净却难掩破损。
“怎么不换件裙子。”
姬子衿取出一个储物戒,用灵力托着递送到荼熙手上。
荼熙自然地接下:“没来得及。”
她不用打开看便知晓里面是法衣。
人总是复杂。
虽然前世到最后生出了那么多的事,师尊对她们的好也确实无可辩驳。
“换上吧。我与二长老在外面等你。”
掌门看向她的眼神里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荼熙仔细分辨,只来得及品出丝缕遗憾。
“是。”她带着储物戒来到洞府里的居室,抬手起阵隔断。
这才向戒指中注入一点灵力,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储物戒中情形。
那简直是一座宝库:白茫茫的广阔空间遍布财富。
成箱的黄金白银高高摞起;上等灵石堆积不尽;画卷古玩、莹润珍珠、碧玺翡翠,放眼看去皆是价值连城。
而在这些稀世珍宝的最中央,是一只透明冰匣熠熠闪光,里面安放了一件樱粉罗裙。
喇叭广袖自上而下,分别取了丹罽(ji)、红?(zhi)、咸池三色红粉层层套接。
裙裾处绣的大片艳丽山茶正开得热烈,腰间正红系带长长垂下。
荼熙打开匣子取出罗裙,衣料触手丝滑冰凉。
这才发现一直在闪光的是领口、袖口、裙底用银线缀上小米珠,粒粒小而浑圆,令人想到天上的银星。
整件衣裳撞色搭配的恰到好处,正衬少女颜色。
这件法衣有防御之能,看品质应为天级法宝。
华而不实,与姬子衿的喜好并不相符。
至少不是当今苍岳宗掌门的风格。
荼熙借此空档聚灵力成镜,去照身后伤痕。
看见伤重的破口处均已结上厚厚的血痂,有些细微淤痕已经散去,知道是茵茵给的丹药起了作用。
她沉默地换上衣裙,将旧衣丢入腰间储物锦囊,理好鬓发走出去。
荼熙向来只用蓝田白玉簪编发挽起,其余青丝自然垂下,剪到只及肩下半掌。
身上也不爱戴珠链绒花,图个清爽利落。
如今换上这套华美仙裙不过短短一息,已觉累赘不适。
燕回舟正同姬子衿围坐在石桌边谈话。
他听见动静转脸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惊艳。
二长老顿时管不住嘴,又开始和荼熙搭话:“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这漂亮的都倾国倾城了。”
然而在场没人理他。
姬子衿深深看荼熙一眼,继而抬手翻起个空杯,为她斟上杯冬茶:“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