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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洪涝

荼熙却并未落座。

她取出一直存放在储物香囊里的乌木牌位,像之前那样注入灵力,早已湮灭的红光再度被激发出来。

“师尊,弟子不明白。”

她面朝姬子衿单膝跪下,想向她的师长讨一个答案。

姬子衿拧眉看着荼熙不言。

这个徒弟近日来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少女为人处事是成熟了一些,但优柔寡断却较从前更甚。

更何况她如今金丹碎裂,渡劫由师兄代替,化神六阶的品级里不知掺了多少水分。

姬子衿怎么可能放心地把事情全部告知于她?

女修移开视线,任由自己的“爱徒”长跪:

“在你寻回道心,修复好金丹之前,我不会告诉你与此有关的任何事。”

那些事牵扯太多,过早知道有害无益。

化神往上的每一阶都有如天堑,至少在荼熙步入炼虚境之前,她不会说。

姬子衿这次叫荼熙前来是为了安排她这段时间的行程去留。

局面是由荼熙搅乱的,本也应该由她收尾,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道心碎了。

南廷要变天了,她并不打算作壁上观。

悉心教导傅黎五年,这步棋不能废。

姬子衿从前不敢,如今便当做荼熙替她下定决心。

风险越大,获得的收益就越可观,她们不是没有赢得可能。

更何况新神出在苍岳宗,不是吗?

而在这段时间里,荼熙不能留在宗内。

她需得慎之又慎,万一出了事,外送的这个徒弟便是她为苍岳留下的生门。

姬子衿思虑重重。

燕回舟见师徒二人都不说话,决定自己cue流程:“阿黎的王位不稳,我这个做师尊的总不能铁石心肠、不管不顾。”

“我已和掌门商定,后日由我带领澜川、之尧和阿瑜前往雪域,助阿黎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荼熙猛地抬头看向姬子衿:“师尊打算藉由傅黎师妹的手控制南廷吗?”

“师妹不会同意的。”

傅黎师妹性情虽温和,却柔中带刚,不是任人揉扁搓圆的软柿子。

荼熙甚至怀疑过,前世是否就是因为她太过不可控,师尊才会明知南廷生变却故意不告知师妹。

毕竟,比起强大却不可控的王廷,还是一名有能力并无处可去的弟子更好用。

这话字字见血、大逆不道,燕回舟不敢再接。

他紧紧闭上嘴垂眸装作饮茶,实则暗中不断向身侧两人递去眼神。

荼熙就那么跪在那里仰头看师尊,眼神带着她特有的执拗。

姬子衿脸色确实更难看了,但与刚得知荼熙碎丹时的盛怒相比,居然还留有余地。

掌门这些天一直在反思:

“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才让你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

荼熙闻言将半蹲着的另一条腿也弯折跪下,叩首行了个大礼:

“师尊教养之恩,荼熙莫敢忘怀,余生也必将追随您左右竭诚报答。”

“只是师尊心中挂念之事,不该拖无关的师弟师妹们下水。”

“这既妨害了她们的仙途,也有损师尊的福业。”

姬子衿斜她一眼,似在嘲讽她幼稚天真:“为师今日教你一个道理:心不狠便永远成不了事。”

“我如你这般大时,也曾以为万事终有转圜的余地,所以总是心软。”

“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便够了。你如今有闲心为他们计较前途,可见是日子过得太轻松。”

“是忘记了七岁那年江北大水,雪域为了几亩灵植地,是如何拦着朝廷不让开闸泄洪,最终生生冲垮了数十个村镇的吗?”

荼熙瞬间愣住,眼中浮上不可置信:“怎么会? 他们同我说,是”

姬子衿打断:“他们说是滞洪区下游几年前新建了城镇,人口密集,不能放水是吗?”

荼熙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起那年大雨连绵,混黄的泥浆没过她的膝弯。阿婆把小小的她抱起来放在木盆里,步履蹒跚地往地势高的山坡走。

可洪水来得太快,阿婆又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根本跑不过决堤的湍流。

巨浪兜头打下,载着她的木盆翻在水里,她的头也不知磕到了哪里,直接昏迷过去。

醒来时荼熙躺在泥泞的半山腰,肚子里灌满了水。

其他人说,是一位好心的郑屠户把她从水里捞了上来。

她问有人看见一位满头银灰的老妇吗,他们说没有。

他们说,村里的老人和小孩,好多都死了。

姬子衿看徒儿眼中漫上泪光,心中亦生出难过,可她还是语气冰冷,坚持说完:

“洛芙江的滞洪区因为数百年来都是洼地,渐渐孕育出了适宜紫嬴粟生长的湖泥。”

“就在洪涝发生的八个月前,雪域派人包下了滞洪区的六百五十亩地,种紫赢粟。”

荼熙神色已经木然。

紫赢粟是南廷王室专供的护魂药,只有雪鹿一族因为先天不足,需要服用。

原来,村民们的命是这么没的。

可他们都以为,自己的牺牲是为了保全更多的人。

豆大的水滴落在荼熙手背上。

她面庞湿凉,低头擦脸,却怎么也擦不尽。

姬子衿冷眼看她动作,不再言语。

燕回舟轻叹口气,道:“接下来这段时间宗内会很忙,我们可能关照不到你。”

“小熙,你现下最紧要的事,还是想办法重塑金丹。”

“秋冉如今在杨家村还未归来,这丫头心都快玩野了,就让她沾你的光多待一阵。”

“茯苓也去。由他们两个陪你多看看田野,见见红尘,专心听听一草一木的声音。”

“大道无形。”

“你一直都是聪明的孩子,不是吗?”

玲瑶山。

荼熙回到鹤翎居的时候,整个人仍旧浑浑噩噩。

当年那场洪灾带走了她的阿婆,这是她毕生隐痛,终年不能愈合。

傅黎师妹当年也不过五六岁,荼熙明白这件事不是一个孩子可以促成的。

可身为王庭皇室,傅师妹若是清白,那些已死的和死去亲人的百姓又该向谁讨公道?

亲友近邻,在她心中都是一样的亲厚。

可为什么在有些人心中,却能分出个高低贵贱、孰轻孰重?

他们的胸膛里原来装的不是人心,是秤砣吗?

荼熙不明白。

她平日里便不常有表情,最了解她的姜茵茵又还在生气。

因而愣愣地坐在院中石桌前半天,竟没有人看出来她的情绪不对。

小师弟欧阳昭听说她要去杨家村,想方设法要陪师姐同去,最终被苏茯苓以行李过载的理由拒绝。

三长老给她传讯,问她要不要在临走之前去探望银朱,她的蛊毒已经快解开了。

荼熙自十多日前去了妖域棠梨宫,便一直诸事缠身,没能抽出空来。

她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去涿光山看看银朱状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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