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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当最后几缕火烧云被远山吞没时,顾文姝终于将泛黄的病历单码齐,指尖沾着油墨和潮湿的腐败气息,肩胛骨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般刺疼。

会议室永远烟雾缭绕,她推门时大刘正掐灭最后一根烟头,往搪瓷缸狠狠碾去,溅起的小片烟灰在光幕中飞扬,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原本就狭小的空间衬得愈加闷热。

“我就说陈天阳那小子身上有猫腻。”大刘额角青筋暴起,嗓门震得玻璃窗嗡嗡震颤,“敬酒不吃吃罚酒,抓回来照老规矩伺候,就算是蚌壳成精,也都交代了!”

“还以为是十年前?现在办案子讲究的是证据,你想明天消息满天飞?”话音未落便被罗建国厉声打断,“现在那些记者巴不得抓到错处,将人钉死在耻辱柱上。”

九十年代的刑警们办案雷厉风行,讲究狭路相逢勇者胜,带着斧刃见血的气势,有人把案情板拍得山响,震落墙角的石灰碎屑飞扬。

“跟着陈天阳的兄弟都看到他和刘芳见面,这还不是证据?打给刘芳的电话,也是从化工厂那片区拨出去的。”大刘的拳头砸在斑驳的酸枝木桌面上,震得老式电话机跳起半寸:“等找到证据,人都跑没影了。”

“前天傍晚七点零九分,陈天阳在杨记吃了碗云吞面,刘芳差不多八点才来,只打了个照面。”老林忍不住插嘴,他食指敲了敲桌上的笔记本,随即话头一转:“不过手下兄弟说陈天阳似乎怀疑有人跟踪,还想将人甩开。”

大刘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全场安静,不少人将视线投向主位的盛律清,似乎都在等他的点头。

“这是医院发现的病例单,四十岁的女性患者资料,X光的检查报告却是个六十岁的男人。”盛律清摔出的报告单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嘭得落在桌上激起一片烟灰:“大刘,我记得是你带人跟医院那条线的。”

被点名的大刘背后窜出一道寒气,差点将手边的茶杯打翻,汗水顺着双层下巴滴落在会议记录本上。

盛律清脸嫩,说话总是四平八稳,刚调来刑侦大队的时候,不少人都当他是个镀金的公子哥,并未将人放在眼底,只不过如今在唱都见识过他的手段,听到盛律清如此说话都忍不住瑟缩。

医院这条线吃力不讨好,倒不如抓着报纸天天刊登的情杀可能,只要破案,谁会管中间手段。

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都是好猫。

况且如今副队长的头衔尚且没有定论,只要自己破案,说不定也有争一把的资本。

“对不住,这次是我着急了。”大刘默默低下头,不敢直视盛律清的眼睛。

盛律清的声线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小顾法医,麻烦你和大家分享一下发现的线索。”

角落里的顾文姝一个激灵睁开眼,睫毛在脸颊投下的淡青阴影还没散尽。窦原正冲她疯狂使眼色,嘴角都快抽筋了。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摘下眼镜,镜腿勾出一缕鬓发。

“打捞起来的汽车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对破案有些帮助。”她指尖夹着的两张照片,声音带着些睡意的沙哑,“字迹已经被水泡得化开,化验后纸张成分后,发现同医院保险柜的病历纸一样。”

照片上那团絮状物像被嚼过的甘蔗渣,黏在车后备箱的夹层缝隙里。第二张特写里,隐约能看见纸纤维间褪色的蓝墨水痕迹,丝毫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照片一一传递,不知道哪个愣头青惊呼声:“我去,这都能验出来?”

“我推测,这张病例纸大概就是导致华家庆和王圆圆死亡的原因。”

“小顾法医,仅凭一团糊得看不清楚的纸,就下定论会不会太草率。”老林手指敲着桌面,笑得漫不经心:“照你这么断案,明天刑警大队就要改成神棍大队了。”

哄笑声混着烟草味回荡在偌大的办公室,刑警老薛也忍不住隔空喊阵:“菜头林你收声啦,别吓到新人。”

随即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撴,开口道 “小顾法医,我们知道你在解剖上厉害,只不过这办案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这些专业的。”

“当时车辆打捞起的时候,车门可都是打开的。”老林的小徒弟也趁机给师父助威:“万一这就是河道的垃圾碰巧飘进后备箱,或者是华家庆随手扔在后备箱里的,这么判断就太过于武断了”

顾文姝垂眸轻笑,声线依旧冷静:“不是一张纸,是会说话的尸体。”

满室寂静中,投影仪嗡鸣着亮起,照亮飘在半空的浮沉,放大十倍的尸检照片被投放到幕布上,死者四肢遍布触目惊心的伤口。“我根据尸体形态和后备箱发现的血迹痕迹,重新做了现场模拟。”

男人手脚捆绑,像粽子一般塞在狭小的后备箱,失血过多已经让男人的意识涣散,可他依旧没有放弃,费劲最后一丝力气将团纸塞进夹缝。

他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

河水冲刷掉墨迹和血迹,却还是在鲁米诺反应下无处遁形。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想。”隔着两张椅子的警员低头嘟囔着:“华家庆心都穿了个大窟窿,怎么还有力气藏纸条?。”

“华家庆是死因是创伤性失血过多,而非心脏破裂失血过多。”孔祁当即反驳道:“准确讲,死者被拖尸时还吊着半口气,等到抛尸现场,凶手才用木桩捅心口补刀,所以当日小顾法医说榆柳河岸并非第一现场。”

“就算这样,也不能全盘推翻调查方向。”角落阴影里传来胶鞋碾灭烟头声,一直未说话的窦原直起身,接过传递来的照片:“华家庆死亡,刘芳可以获得全副身家和女儿的抚养权,而陈天阳可以出口恶气,杀人动机充分。”

“凶手杀人不仅会留下作案痕迹,也会留下心理痕迹。”顾文姝最后按下暂停键,幕布照片挺在瘢痕纵生的手指:“刘芳和陈天阳有理由杀害死者,却不会过度折磨死者。凶手像是旁观者一般处决了死者,延长过程的痛苦,以达到精神愉悦,这种犯罪模式可被归类为 "仪式化施虐型谋杀" ”

行凶手法不同,可同样反复折磨的过程,毁容手段,以及特定的仪式感,都说明凶手的意图并非情杀那么简单。

“假如是按照小顾法医分析的,那凶手是刻意挑选的被害者。”老林摩挲着冒出青茬的下巴,眉头微皱:“这样说来,凶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跟踪过死者。”

“也许就在死者身边。”盛律清的话像是一击重锤,罗建国指尖的烟都烧到皮肤依旧毫无察觉,刚才嘀咕的警员更是脑袋差点埋进□□里。

如果说一直有双眼睛在背后窥伺着两人,一次又一次地策划着完美犯罪,这样想来实在太过于可怕。

罗建国碾灭第七根烟头,喉结滚动:“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说凶手用木桩补刀是为了仪式感,那硫酸毁容呢?”

“或许凶手是把硫酸毁容当做犯罪标志,或者纯粹是为了延长死者身份被发现的时间。”顾文姝拖长了语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过查证的事情呢,还是要交给各位专业警员。”

窦原算是发现了,顾文姝小心眼又记仇,话里的阴阳怪气不仔细听,还真琢磨不出味来。

“刘芳同陈天阳照跟,其余人都去仔细调查华家庆经手的病例。”

盛律清做好安排,接到任务的警员便四散去寻找线索。

檐下走廊积满雨水,满地都是踩碎的凤凰木,肠粉铺的阿叔细心地给石磨盖上防水布,卷闸落下时刮花新贴的小广告。

罗建国扶着办公室掉漆的廊柱喘息,狠狠闷了一口凉茶才缓过来:“兄弟们这些天根据医院存档的记录,把所有存在问题的病人家跑了遍,还有不少没有联系上。”

“接受接受胆囊摘除的钱贵家和陈康林家已经搬到广南省,子宫肌瘤切除术的王美兰家中大火死亡,亲属到沪市生活,还有不少接受哪方面手术的,都填的是假身份。”

罗建国实实在在跑这一趟,才发现个中问题。术后患上严重并发症的不在少数,甚至连患者身份都经不起细查,一趟又一趟跑下来,看到最多的是眼泪和痛苦。

盛律清刚想开口,老林就在外头喊:“周院长已经带过来了。”

周强踉跄跌进问话椅时,白炽灯管将他面色照得惨白。不过三日光景,这位圆滑市侩,永远梳得油亮的背头的医院院长,此刻满是细纹的额头耷拉下几绺灰发,眼袋垂若熟透的木瓜籽,嘴唇青紫,活脱脱被抽走三魂七魄一般。

“周院长先喝点茶,比不上贵院的大红袍,将就一下。”窦原将印着南海市刑侦大队字样的搪瓷缸推过去,缸底磕碰声惊得周强条件反射地推开。

窦原话里的讽刺意味十足,只是周强的思绪似乎还没有拉回,半晌才看向眼前穿着制服的警员。

讯问室重归平静,盛律清抱臂站在单向玻璃后,紧紧盯着周强缓慢地转动脖颈,他像是许久未打油的机器,动作卡顿,总是要缓上许久才有下一步。

“操,这老狐狸怎么像被吸了阳气?”窦原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嘟灌下几口,“难不成背后的人知道我们在调查医院,打算一不做而不休?”

窦原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虽说明面上窦原已经不让徒弟掺和医院背后的事,可调查依旧没有停下,周强是铁板钉钉的重罪,只不过他是背后之人一直没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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