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目】
黄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走廊,头顶的中央空调释放出暖气,吹着黑发女孩毛茸茸的鬓发。她自然抬手别过头发到耳后,转身,回到工位,望着空无一人的工作区,无声叹气。
循环是从过那条马路开始。
但如果她按时下班,不回来拿包的话,就不会撞见组长的事,也就不会走那条马路。
长纯云拿起桌上的头绳,随手将长发绑成丸子头,再弯腰,脱下脚上的高跟鞋,从工位下方拿出一双干净的备用运动鞋换上。做完这些,她仰躺座椅想好好处理大脑的信息,顺手拿起桌上的纸笔,开始写下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点。
循环会时间提前、咒灵有等级、有超能力的人类是咒术师、究极邪教盘星教、不知道是什么鬼情况的游戏……还有,夏油杰的挚友。
他的挚友是世界最强咒术师。
她眼睛微亮,从坐垫上弹射跳起,身后的滑动座椅岌岌可危,即将被她撩倒在地。
长纯云站在凳子上,屈指弹了下纸,露出笑意。日落辉光穿透落叶窗缝隙中,被她展开双臂拥抱……前途真是一片光辉灿烂呢。
不出意外的话,教主是从听到她们在咖啡厅对话开始确认她在撒谎。五周目的变数就是那位盲人先生,准确说对方并不是盲人,羽毛球的蓝眼睛很神奇,像什么都能看透。
蒙着绷带也能视物,是什么透视的能力?还是什么能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所以才会一眼看穿她只是普通人。
羽毛球貌似和夏油杰是对立阵营,并不像后者满口“猴子”。这么看来,他还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她笑音被往后倒的椅子打断,“嘭”一声连人带椅子摔在地。
惊天动地的声响在只有三人的这层楼里回荡。
长纯云手掌撑起上身,全身骨节吃痛,她无所谓地用手揉揉后脑勺,望着天花板忽然出神,一时间忘了爬起来。
橙红的霞光映照天花板,风吹动百叶窗,连带投影的霞光像海潮涌动。
以往她下班后第一时间就滚回家打游戏,不会注意到世界的边边角角。
这一刻,光影落进她眼眸,她向上伸手,手影放大到天花板上,比出一只可爱的猫猫。她弯起眼眸,真可爱,就是为什么影子会自己动?
猫猫手影的猫耳抖了下,然后迅速扩大、扩大、再扩大。
长纯云从觉得猫猫可爱,睁大眼欣赏,到惊恐万状地瞪直眼,下巴快掉地,这期间不到一秒,她连滚带爬跑出工位。
天花板的影子还在扩大,黄昏的血色映照出极速扩大的鬼影,鬼影尖锐而巨大的爪子一把挥向狂奔的女孩。顶着剧烈的罡风,长纯云根本不敢回头,弯腰一个翻滚,和它的爪牙擦身而过,办公桌上的物品噼里啪啦掉一地。
她的肩膀传来被烈火灼烧的同感,只顾着冲出工作区。
她疯狂地奔跑。
鬼影紧紧跟着她,散发出浓稠的怨气,实质化成幽怨的声音。
“在……哪……你……在……哪……里……”
一声声阴森森滑腻腻的呼唤,长纯云一点也不敢出声,飞速往外面方向跑,正巧撞上从茶水间出来的一男一女。
三人大眼瞪小眼。
“长纯?!”组长提高声音。
长纯云一手拽起他,空出的手拽起女人径直躲进茶水间。
“嘘——”
长纯云竖起手指比在唇中,用口型道:“别说话。”
她将两人按到桌底,他们不明所以,望着熟悉的茶水间,又看看黑发女孩。见到她眼神往垃圾桶瞥去,男人想挡住她的视线也来不及。正当他张口想狡辩,垃圾桶里用过的套和包装盒是如何如何,对方已移开目光,像完全没看见。
男人松了口气,脑子里回忆起他和另一个女孩就是在这酱酱酿酿,“嘭”地一声巨响吓得他当场萎了,着急慌忙穿衣服,不到一会,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劈空声接连不断。
当下,长纯云皱紧眉,咬住唇,瞳孔因为受到刺激紧缩,死死盯着门缝。
“长纯,你犯什么病吗,我要出去了。”女同事道。
现在这一层楼就他们三个,想也不用想那些动静,就是她制造的。
女同事声音扬高,像为掩盖她心虚。
但这个声音大小,说不准会引来那只咒灵。
“等等。”长纯云深吸一口气,维持冷静,“外面有咒──杀人魔。你确定你还要出去吗?”
女同事收回脚,面色煞白,用气音嘟囔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引过来的。”
长纯云默然。
“kk,别这么说,云是好心啊。”
男人抬手抹了把毕加索画像般的脸,“我已经报警了,云你往后躲点,我可是男人,怎么能让女人挡在我面前。”
十分霸气的发言,换做循环前的长纯云,她会心跳砰砰,深陷进被霸总文学支配的少女幻想里。可她见过组长将他犯的错推到女人身上,拿他对比夏油杰来说,都是帅哥,后者是好男人,好父亲。
长纯云身体往后退,躲到男人身旁,见到对方神色肉眼可见地一噎。
这个人,就是个懦弱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下半身思考动物。
一只手拽了拽长纯云的袖子,她回头看到kk别过脸,用气音说道:“你再往后点,站那么前,杀人魔要真进来,第一个砍的可是你,我不是关心你,你要死在这里,警察问我们太麻烦。”
长纯云微微一愣,望着女孩被霞光晕染的轮廓,她扬唇笑起来,没听kk的往后,身体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
三人在此刻都屏住呼吸,室内只有钟表走动的声响。
男人回头,朝长纯云两人使眼色:杀人魔是不是走了?
长纯云摇头,眼神示意:不清楚,再等等吧。
时间在几人眼睛一睁一闭中度过,黄昏的霞光褪去,茶水间内一片昏暗。长纯云腿脚蹲到快失去知觉,攥得极紧的拳在下一刻松开。
贴着磨砂纸的玻璃门上出现一道西装笔挺的人影。
——叩叩叩。
人影叩响了门。
“报案人在吗?”
闻言,长纯云瞳孔骤缩,另外两人眼底都出现希冀的光,同时站起来。
她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冷汗直滴鼻尖,飞速伸手想阻止他们的动作,但为时已晚。
“在!”男人笑喊道。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茶水间的门被一道巨大的黑影撕裂。
“找、到、了──”
怨毒的声音像滑腻腻的蛇缠上皮肤,使长纯云后颈皮颤栗,头脑乱得深陷天旋地转。黑暗中霎时睁开无数只猩红的眼珠,咕噜咕噜转动,一条条糜烂的触手伸出复眼。
耳边被同伴惊恐的尖叫撕裂耳鼓膜。
那一瞬,长纯云不想挣扎了。
准备认命重开。
无数条猩红的触手从地面涌出,腥臭的黏液甩到人身上溅起腐蚀性的水泡。
男人害怕的惨叫打断长纯云的摆烂,她被人一把推搡倒地,借着声音来源,判断出推她的人是组长。男人一溜跑出茶水间,野兽撕裂生肉的声音夹着微弱的呻吟声,她立刻望向声音的所在地。
长纯云双手捂住下半张脸,死死咬唇,听到女孩微弱的声音飘来耳畔,“快、逃、逃……”
百叶窗照映被鬼影撕裂开身体的女人,遍地是她的残肢,血肉碎渣间跪着另一个双瞳失焦的女孩。骨肉被咀嚼的声音占据她整个大脑,她眼眶被惧恶撑大到极致,越急促地去吸气,她越严重地喘不上气。
都是因为她,无辜的人才会死去。
悲惨是她带来的,只要她死了,死去的人就能在过去活过来……
她垂下头,如一条自愿离水,躺上砧板的鱼,面对挥向它的寒冷刀光,将自己蜷成一团,缓缓闭上眼。
长纯云眼睫颤抖,透明的液体从眼睛掉到反光的血泊。
一缕缕苍蓝的天光乍然泄进百叶窗,透亮的光泽点缀女孩满是血污的脸颊。
她眼睑内侧变得白茫茫,猛地睁开眼,蓝色的光辉照亮无数条触手狠狠撕拽她的手臂、脚踝、腕骨、脖颈、腰身,全身的每一个血肉与骨头的连接处承受被电锯切开的撕裂。血肉被强行撕裂,长纯云小腿瞬间断裂,她像一个被扔进回收站的娃娃,四肢首先被切开。
蓝色咒力由写字楼外虚空站着的白发男人指尖迸发,他单手插兜,白发飞扬,绷带被他散开一半,冰蓝的眼睛冷冷注视前方,另一只手的手掌泛着蓝色咒力光芒,他薄唇轻轻开合,低沉而清冽的嗓音轻如呼吸,像女高中生撕糖果纸般漫不经心地撕裂里面的黑暗。
丝线般的天光萦绕黑发女孩四周,在她尾指上缠绕一圈后,其余丝线瞬间爆炸,足以与日月争辉的蓝海撑爆黑暗。
写字楼这一层的玻璃外壳炸开,玻璃碎片如海浪,反射出钻石的绚烂光华,倒映一片汪洋大海。
那是长纯云生平仅见的、最美的蓝海。
辉光闪烁间,她下意识闭眼,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强大,能像彗星般让她灰飞烟灭。
然而,预料中的死亡推迟了。她鼻腔涌进一股霜雪般的气息,驱散走一切的血腥气,她后腰被一股吸引力拎起,身体悬空,一堵无形的墙抵挡了蓝海向她涌来。
她睁大眼缓缓扭头,眼前被血模糊,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轮廓,只能注意到他身影极为高挑。
一道淡然的视线落在长纯云身上,她从那样的目光里没感觉到他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是、是咒术师?”她嘶哑着声音问道。
她的耳膜在刚才彻底破裂,眼下耳孔还在渗血,断裂的小腿骨迟钝地给她带来被肢解的痛,脆弱的脑神经也即将像被淘汰的老式计算机进行最后的格式化。
依稀看到男人口型动了动。
长纯云极慢地眨了下眼,竭力睁开被血糊着的眼睛,指尖微抬,试图表达她看不清,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