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遥的午膳，是在众多贵女艳羡的目光中，被季澈硬拽着一起去的。
她皱着眉，甩不开他，只得低声招呼：“阿翘，走，一起去。”
陆翘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手中的书卷随意搁在案上，淡然起身，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坐那边角落里去。”苏悦遥埋着头，快步走在前面，绕过人群，挑了个最僻静的位置落座。
她抬手理了理鬓发，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身重担。
“你做什么？躲瘟神呢？”季澈慢悠悠跟过来，一脚踩上竹椅的横杠，双手叉腰，低头打量着她。
他目光扫过周围的贵女们，压低声音笑眯眯道：“瞧瞧别人羡慕的眼神，这可不给你长脸了？”
苏悦遥无奈：“长脸？我看是丢脸。”
陆翘静静落座，瞧着两人斗嘴，淡淡道：“没想到郡主和季二公子的关系瞧着剑拔弩张，实际上却还不错。”
闻律笑了笑，问她：“你没听过这两人小时候联手烧御膳房的事情吗？他们可是自幼便过命的交情。”他抬眼看向季澈，“阿澈，我记得那次你可是没少挨罚。”
“就没哪次少挨罚了，我那罚有一半都是替郡主受的。”季澈耸耸肩，似是抱怨，嘴角却带着笑。
他们一起捣乱，每每被抓住，长辈们都舍不得罚苏悦遥，到头来，真正受罚的只有季澈一人。
他转头看向苏悦遥，苏悦遥也看向他，两人眼神撞上。
苏悦遥听贵女们夸了季澈一整个上午，眼下隔得这么近一细看，竟发现他似乎比自己平日里以为的还要好看几分。
少年鼻梁挺直，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意气风发，就连唇角那抹欠揍的笑意，也为他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
“好看吗？”她正出神，季澈却忽然凑近，一张俊脸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吓得她立马回魂。
他打趣道：“苏悦遥，你从小看着我这张脸长大，眼光得多高啊，太子殿下怕是都不好入你的眼咯！嫁不出去咯！”
“你说什么呢，季小二！”苏悦遥怔了一瞬，睁大眼睛瞪着他，“可真是没脸没皮！”她语气虽嗔，眼底却闪过一丝无奈。
“我又没说错。”他看着她，笑容灿烂得一如既往地欠揍，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分明是在故意逗她生气。
苏悦遥抿了抿唇，提及嫁人的事，她忽地想起梦中与李晔婚后的种种，面色不由得冷下来。
她低头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借着咀嚼掩饰那一瞬的失神，低声道：“我嫁不出去，不嫁了便是。”
陆翘忽然开口接话：“郡主若真不想嫁人，倒能省去许多麻烦。”
话音未落，季澈手中的汤匙“当啷”一声撞上碗沿。他挑眉看向陆翘，语气夸张：“怎么？陆姑娘这是要教唆我们郡主出家？”
“出家也未尝不可。”陆翘抬眼，平静道，“白马寺后山的素斋，要比书院的膳堂可口多了。”
闻律忍笑轻咳，舀了碗藕汤推到季澈面前：“你少招惹陆姑娘，之前在陈夫子的课上，她可是将《女诫》批得一文不值。”
“我不过是说了实话。”陆翘搁下竹箸，语调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女子困于后宅，与笼中画眉何异？”
“说得好！”苏悦遥抬手举起筷子，在空中一挥，做出个比剑的架势，眼神凌厉地一挑，“阿翘，我们以后结伴行走江湖去！哪怕当不了侠女，也能当个快意潇洒的女掌柜！”
“掌柜？”季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能算账吗？”
苏悦遥一噎，瞪了他一眼：“……”
闻律轻笑出声：“她能算清楚谁欠她的银子。”
季澈点头，煞有介事：“这倒是。”
苏悦遥懒得理他们，自顾自夹菜吃。
“好了，不逗你了。”季澈放下汤匙，笑容收敛几分，懒洋洋道，“你们以后行走江湖，可得记得带上我和闻律。”
闻律颔首，温声道：“我愿与几位同往。”
苏悦遥筷子一顿，目光扫过三人的脸庞，又想起梦中的血光。
她低声道：“希望真有这么一天。”
——
苏悦遥四人用完午膳，说笑着返回松风堂。
季澈走在最前头，手里随意甩着一根细竹枝，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时不时扭头去逗苏悦遥两句。
苏悦遥压根懒得搭理他那耍宝样，正侧头与陆翘低声讨论着课上遇到的难题。
一旁的闻律含笑听着，时不时温声插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
谈论间，忽见前方有几位少女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为首之人尤其扎眼，一袭绯红绣花枝罗裙，发间一支鎏金穿花步摇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曳生辉，眉眼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
季澈眼尖，拿竹枝指了指：“嚯，那谁啊？胆子够大的，满书院都是青蓝院服，她穿着一身大红，也不怕被夫子们赶出去！”
闻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低声道：“是吴家那位大小姐，吴缃。”
“倒是稀奇，吴缃除了开学那日，便再没书院露过面，今日怎地跑来碍眼了。”苏悦遥微微皱眉，语气颇为不善，显而易见，她和那位吴大小姐之间是有些恩怨的。
很快，吴缃一行人来到近前。
她停下脚步，目光先是在苏悦遥脸上稍作停留，盛气凌人：“好久不见，苏悦遥。”随即往边上一扫，“哟，季二公子和闻公子也在。”
季澈、闻律皆是淡淡颔首，态度疏离而客气：“吴姑娘。”
苏悦遥却算不得和气：“可不是么？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居然能在书院瞧见你。”
“我一向是想来便来的，关你何事？”吴缃语气轻慢无礼。
她仗着吴家的权势，在长风城的贵女中向来是横着走的，苏悦遥虽也是高门贵女，但在她这位丞相最宠爱的孙女、皇后最宠爱的外甥女、太子最宠爱的表妹的眼中，委实算不得什么，想得罪便得罪了。
吴缃说罢，锐利的视线倏然投向旁边始终安静的陆翘，唇角勾起不屑的笑意，话锋一转：“郡主如今真是越发不讲究了，怎么跟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寒门丫头走在一起？”
她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随行的几位世家女也掩唇窃笑，低声附和。
苏悦遥冷声道：“我跟谁走在一起，与你有何干系？”
一边的季澈闻言，嘴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眼中闪过几分不耐。
他停下甩竹枝的动作，冲吴缃道：“我说吴大小姐，你管得可真宽，莫非旁人吃个饭走个路都得要你先点个头才行？”
“你……”吴缃被苏悦遥顶了一句，又被季澈这般夹枪带棒地嘲讽，一张俏脸顿时青白交错，难看得很。
她索性将一腔怒火全对准了看起来最好欺负的陆翘：“你这寒酸打扮，也敢踏进这白鹭书院的大门，还巴结上了这些个公子小姐，真是不要脸！”
她毫不留情，身后的贵女笑声更盛。
一直沉默的陆翘终于抬起了眼，那双清冷的眸子在吴缃盛气凌人的脸上一扫而过，平静开口：“吴姑娘，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穿出来的。”
吴缃被她这副淡然模样噎得一滞，心头火气更盛：“挣？一个连像样衣裳都穿不起的寒门丫头，能挣出什么名堂？怕是仗着身边人的势，才敢在这儿装模作样。”
闻律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认同：“吴姑娘，说话不要太过分。”
“吴缃！”苏悦遥已然忍无可忍，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阿翘是我苏悦遥的朋友，容不得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她的才学，书院谁人不知？单凭一篇策论就能让山长另眼相待。”
苏悦遥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如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步步逼近之间，那股凌厉气势几乎逼得吴缃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若有本事，与其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不如同她比比，看谁的文章写得更好？若比不过，就给我闭上你的嘴！”
季澈看热闹不嫌事大：“如何，吴姑娘，要不要我给你拿纸笔来？”
吴缃嘴唇张了张，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道：“好啊，好得很！嘉禾郡主的威风，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咱们走着瞧吧！”
说罢，她狠狠一跺脚，猛地甩袖转身，带着几个贵女悻悻离去，裙摆扫过地面，扬起一抹细尘，背影透着几分狼狈。
没等她们走远，季澈“嗤”地笑出声，转头看向苏悦遥，揶揄道：“啧啧，苏悦遥，你护起人来挺威风的嘛。”
苏悦遥没搭理他，小跑着往前与陆翘并行，低声安慰道：“阿翘，你别往心里去，吴缃就是那种人，被家里惯坏了，见不得旁人比她好。”
陆翘抬眸，淡淡一笑：“多谢郡主，我没放在心上。”
闻律轻叹了口气，有些为苏悦遥担忧：“吴缃睚眦必报，郡主，你今日这般护着陆姑娘，怕是彻底把她得罪了，她往后定会想方设法找麻烦。”
苏悦遥不在意地扬了扬唇角，语气轻松：“得罪就得罪了，她想找麻烦，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我倒要瞧瞧，她能翻出什么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