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川自那日离开后，接连几日再未踏足卿云殿一步。
新晋秀女轮番侍寝，偌大的后宫热闹非凡，唯独卿云殿冷冷清清。
宫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那日顾矜分明是想借机让圣上惩罚庆宁，却反而失了圣心；也有人说，她脸上的伤碍了圣上的眼，皇帝如今多看她一眼都觉烦厌。
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庆宁声势日上，隐隐成了后宫众人争相巴结的中心。
更有甚者，私下议论纷纷，说圣上至今未立后，便是为了将后位留给庆宁。
一时间，卿云殿门可罗雀，连往日趋炎附势的宫人们都不再主动上前讨好。
偌大的殿宇，冷清得只剩下风过檐角的声响。
可这些流言蜚语，顾矜却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的处境无疑是萧临川的计划。
而她也有别的更需要专注去做的事。
那日，陶乐乐悄悄遛进卿云殿，神色兴奋："矜姐！大消息！我查到那个人了！"她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激动，"比我想象中容易多了！"
顾矜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这么快便能有消息，也十分惊讶：“想必费了不少功夫，辛苦你了。”
陶乐乐摆了摆手，一脸得意：“不会不会！那顾令闻可是现在游戏圈的知名人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她的新闻，我也就随手搜了搜。”
顾矜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微敛，压住自己的情绪，假意好奇问：“嗯？什么新闻？”
陶乐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竟然不知道吗，听说啊，那顾令闻是灵动娱乐的游戏策划。她本来挺有才华的，结果玩游戏玩得走火入魔，居然爱上了自己设计的NPC！”
顾矜眉头一跳：“……爱上自己的NPC？”
“对！”陶乐乐点头如捣蒜，“也就是咱们的陛下！”
“你知道她为什么出名吗？据说她实在爱惨了男主，但受不了这是个宫斗游戏，男主还要和别的角色腻腻歪歪，居然因爱生恨，在办公室里服安眠药自杀了！”
顾矜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却没有出声。
陶乐乐完全没察觉，继续说道：“不过也算她运气好，没死成，但也够惨的——现在成了植物人，躺在ICU里呢！听说灵动娱乐还挺讲意气，出钱一直给她治着。”
陶乐乐却越说越兴奋：“现在整个游戏圈都把顾令闻封为‘纯爱战神’，说她为了纸片人男主连命都不要，简直是纯爱信仰的巅峰！”
“够了。”顾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冷意一寸寸渗透出来。
陶乐乐被她的语气吓得一哆嗦，话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她：“矜、矜姐？”
顾矜没有看她，目光低垂，手指却缓缓攥紧。
陶乐乐愣了几秒，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矜姐……不会吧……你就是那个顾令闻？！”
顾矜没有回答，依旧沉默着，但肩膀却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陶乐乐彻底炸了：“我靠！你、你就是顾令闻？那个被封为‘纯爱战神’、为了纸片人豁出性命的顾令闻？！”
她上下打量着顾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脱口而出：“可你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纯爱战神啊！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灵动娱乐编造的谎言？”
陶乐乐越想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这也太夸张了吧，你是不知道，灵动娱乐专门给你开了个捐款频道，说每次玩家充值都会有一分钱进到你的账户！玩家们都以为自己在支持你，可实际上呢？这根本就是在吃你的绝户啊！灵动娱乐简直太恶心了！”
顾矜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看向陶乐乐：“其实也不意外，这确实像是灵动娱乐会做的事。”
陶乐乐被她的冷静彻底激怒了：“不意外？这还能不意外？！矜姐，这可是你的名字、你的声誉啊！他们不仅困住你，还拿你当工具人赚钱！太过分了吧！我要回到现实去曝光他们！我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恶心行径！”
顾矜甚至笑了笑：“傻孩子，你以为曝光他们有多容易？我现在只是一个被困在此处的NPC，他们删掉我这个角色代码，只需要一个按键就够了。”
陶乐乐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僵在原地，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挫败和无力。她慢慢坐下，声音低沉："那……那怎么办？就这样……任由他们摆布吗？"
顾矜看着她，目光深沉："不，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他们不知道我的意识还在这个世界里。"
她直视着陶乐乐的眼睛，"你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一旦他们发现我还'活着'，我连最后的反击机会都没有了。"
陶乐乐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坚定："矜姐，你放心！谁来撬我的嘴我都不会说半个字！"她拍着胸脯保证，"我发誓，一定帮你保密到底！"
"谢谢你，乐乐。"她声音轻柔，却又迅速在尾音中加入了一丝刻意的冷静，仿佛害怕自己显得太过脆弱，"我不会亏待你的。"
陶乐乐连忙摆手，语气有些急："矜姐，说什么呢！什么亏待不亏待，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朋友吗……
她不是没有过朋友，只是在商业利益和职场竞争面前，那些曾经的情谊不过是浮萍一般。她曾以为灵动娱乐那些称兄道弟的同事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
最终，他们不仅要她的命，还要她的尊严。
若世界上真的有什么朋友，她又怎会落到今日的境地，无一人可求助，只能依靠一个游戏中萍水相逢的玩家？
她抬眼笑笑：“你不是一直想拿游戏的奖金吗？今晚去御花园东角的假山附近，我会帮你刷出一条藏宝密道。里面的奖励，足够你进入积分榜的前五名。”
商业交易，明码标价，这样才不会让人失望。
把一切都变成交换，至少这样，自己不会再次陷入信任的陷阱。
陶乐乐一愣，随即气得跺脚：“呸！这个混蛋公司的破钱，我一分也不想要！”
顾矜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没关系，他们不是在靠我赚钱吗？你就当我在给你发工资好了。”
陶乐乐被她说得一噎，忍不住撇嘴：“矜姐，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她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那矜姐，我还能帮你做什么呀？”
顾矜沉吟了一会儿，目光微微闪动，然后摇了摇头：“没有了，剩下的……等我出去我自己处理吧。”
陶乐乐感觉到她话语中的防备和疏离，有一丝失落，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顾矜好像被一层厚厚的壳包裹着。
陶乐乐想了想又道：“或者，你有没有别的亲人朋友……我可以帮你……”
顾矜几乎条件反射的拒绝：“不用了。”
但她想了想，还是犹豫道：“其实……如果有机会，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的奶奶？”
陶乐乐怔住了：“矜姐……你奶奶？”
顾矜的目光柔和了些许：“我出事前，她就进了东华医院的ICU……现在我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如果可以……你帮我去看看她吧，就说……就说我出了个远差……等回来了，就去看她……”
陶乐乐鼻子一酸，眼眶微红……顾令闻的新闻已经满世界乱飞，就算老人家不关心这些游戏圈的八卦，这件事情到底又能瞒多久？
顾矜应该也想到了此处，但或许还怀抱着那么万分之一的期待。
“乐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回不去了……就拜托你，替我去看看她，告诉她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矜姐！”陶乐乐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股倔强，“你别说这种话！你肯定会出去的！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出去的！到时候你自己对她说！”
顾矜微微一怔，看着陶乐乐急得眼圈泛红的模样，感觉心中的巨石不知为何轻轻被扣出一条细缝，好像有光透进来。
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好，等有那一天，我回到现实，请你吃大餐。”
……
乾清宫内。
萧临川从榻上起身，目光落在宫灯上，烛火摇曳不定，如同他此刻躁动不安的心绪。
微弱的光影映在他面庞上，勾勒出一张英俊却困惑的脸。
他随手披了件墨青色外袍，掩住微微敞开的衣襟，赤足踏在冰凉的地砖上，却无暇感受这寒意。
"这不像我。"他低声自语，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近乎痛苦的迷惑。
他继位才不过三年，朝中党争未平，边关战事未定，他本该专注于朝政，谋划国事。
向来，女色于他不过是调剂，从未曾扰乱他的心神。
可这些日子，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些新入宫的秀女，竟让他心神不宁，念念不忘——不是一个，而是几乎每一个都在他心中投下了异样的涟漪。
赵婉仪的一颦一笑，韩玉珩的温婉体贴，甚至连那个看似木讷的谢如兰，都像是施了什么魔法，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了解更多。
萧临川的指节在窗框上敲击，节奏透着他内心的焦躁。
他是帝王，是万人之上的统治者，自小被教导要控制欲望而非被欲望控制。可现在，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操控着他的情感和行动。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中了什么蛊惑之术。
那些女子送的点心，他竟觉得格外可口；那些寻常的绣帕，他竟觉得巧夺天工；那些平平无奇的言语，他竟能记在心上数日不忘。
这绝非他萧临川的性情。
更令他不安的是，那些从潜邸就追随他的贤妃、嘉妃等人，他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甚至连他心尖上的阿芷，入宫以来也只匆匆见了一面，便无心再去亲近。
萧临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想要摆脱这种异样的感受。
他是九五之尊，理应是掌控一切的人，而非被什么看不见的线牵着走的提线木偶。
他派人暗中查过那些秀女的背景，却发现她们不过是些寻常闺阁中长大的小女子，家族虽有权势，却也不至于有能耐对天子下手。
可为何自己每见她们一次，那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强烈一分？
唯有那个顾矜。
她明明最是出挑，选秀那日便削尖了脑袋想要得到自己的注意，进了宫之后也事事随他，欲望和野心都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可唯有想起她时，那股被操控的感觉才会稍稍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清明与平静。
"给我一个交代？不知这女子又要耍出什么花招。"他自言自语，嘴角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期待的弧度。
"顾矜……"他再次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困惑，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心，"不知她的脸好些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