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武灵儿心里其实很紧张,她攥了攥拳头,指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已经汗湿了。
面对太平公主凌厉的目光,武灵儿头皮都在发麻。
——自己的小命大概就要搭在这儿了吧。
武灵儿心里有些绝望。
“阿娘,清阳——”
一道轻快的声音,打破了花园里的宁静,回沁芳园拿白玉花瓶的薛子归回来了。
少女怀里抱着白玉花瓶,在桃花掩映的栈道上快步走来。
她走得有点急,粉色罗裙,搭着巴掌大的嫩绿色腰封,双臂上还压着一条跟腰封一样颜色的丝绸披帛,春风吹起她的发带,仿佛从春天里走来的精灵似的。
薛子归的出现,让武灵儿瞬间从绝望的情绪里跳了出来。
她一直觉得薛子归长得很美,很有元气,总会让人联想到美好的事情。
她站在原地,向远处小跑来的薛子归露出一个笑容。
太平公主收了原先的一身威压,目光也变得柔和。
原本一触即发的气氛,因为薛子归的出现而画风陡变。
清榆姑姑暗中松了一口气。
“阿娘,不是等着我的白玉花瓶放桃花么?怎么也不等我,就带着清阳到花园来。”
少女想献宝似的将白玉瓶举到太平公主前,“看,我把白玉花瓶保护得好好的!”
那是用上好和田玉做成的花瓶,瓶身上雕着云纹,还有一棵玉桂树,玉桂树下的兔子跃向空中,工匠的手艺巧夺天工,玉兔栩栩如生,难怪太平公主不愿割爱。
太平公主看了清榆姑姑一眼。
清榆姑姑笑着上前,将薛子归手中的那个白玉瓶接过来,“我这就去将长公主清晨剪下的桃花插上。”
太平公主说:“我也有些累了,想回屋歇一会儿。”
薛子归的神色有些失望,“可我还没陪阿娘赏花呢。”
太平公主有些无奈地看了薛子归一眼,提醒道:“你今日的客人是清阳,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儿去吧。”
临走前,长公主的目光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武灵儿。
武灵儿和薛子归两人目送太平公主和清榆姑姑离开。
等太平公主的身影已经不见,原来站得笔直的武灵儿身体微晃了下。
薛子归连忙扶着她,“清阳,怎么了?”
武灵儿心想刚才走了一步险棋,跟从鬼门关走一圈没区别,我现在害怕得腿软呢。
好在,太平公主没想着要她的小命。
武灵儿心里松了一口气,一只手仅仅攥着薛子归的手心,苦笑着说道:“大概是站久了,有点累。”
薛子归闻言,示意不远处的海桐和青棠上来扶着武灵儿。
“县主。”
海桐扶着武灵儿,看向她的神色有些忧心。
在薛子归还没来之前,她和青棠远远地看着长公主几人,虽然隔得远,但还是能感觉到县主和长公主之间的气氛并不寻常。
武灵儿向她安抚一笑,“没事,有点累。”
海桐和青棠扶着武灵儿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薛子归站在武灵儿跟前,忧心忡忡。
“你的身体还是太弱了。你这样,武家阿兄怎么放心让你独自去万庄住?”
武灵儿哭笑不得,“阿兄又不是大夫,便是他陪着在万庄住,我若是身体不适,他也没法子呀。”
再说,她出门一趟,带去了一队护院不说,还有十几二十个婆婆妈妈和侍女跟着,但凡她身体有什么风吹草动,估摸着她都还什么都没说,武崇靖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薛子归还是不放心,看着武灵儿有些苍白的脸色,咬了咬唇,神色懊恼地说道:“都怪我,今日不该让你到公主府的。”
武灵儿:???
武灵儿从薛子归的神色看出了点什么。
薛子归坐在武灵儿身旁,跟旁边的人说道:“你们都下去。”
海桐和青棠有些犹豫。
武灵儿向她们微微颔首,“去吧。”
薛子归见状,并不觉得生气,只是笑着说:“她们对你倒是很忠心。”
武灵儿没有否认,她的四个贴身侍女,青棠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另外三个当年是女皇亲自在掖庭里为她挑选的,对她确实没话说。
武灵儿侧首看向薛子归,“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
薛子归连忙言归正传,她盯着武灵儿,问道:“阿娘趁我不在,跟你说什么了?”
武灵儿:???
薛子归撇了撇嘴,说道:“自从你上次到了公主府之后,阿娘便问了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从前我常去宫里跟你住一起,她都很少过问的。再说,方才阿娘想将我支开的意图那么明显,我若是不能意会,那便枉作她的女儿了。”
武灵儿见她的模样,忍不住逗她,“既然你想知道长公主跟我说了什么,她支开你的时候,你装作听不懂不就行了吗?”
薛子归无语地瞅了武灵儿一眼,“那怎么行?”
母亲想要做什么,她虽然好奇,心里也有些担心武灵儿,可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是配合母亲。
薛子归跟武灵儿说道:“你是定王的侄女,又是我最好的姐妹,阿娘总不会害你的。”
春风轻拂,枝头上的桃花在风中轻轻摇晃,粉色的花瓣纷纷落下。
落英缤纷,薛子归的发髻上也沾了几片花瓣。
武灵儿微微笑着,伸手帮薛子归发髻上的花瓣取下,“长公主确实不会害我,她方才也没跟我说什么,只是问我在万庄静养的这些时候,会不会闲得百无聊赖,可要她送几个人给我解闷。”
薛子归愣住,“啊?阿娘想将她身边的小郎君送给你吗?”
她都没有这个待遇!
武灵儿也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想什么呢?长公主不过是说,若我想学些什么,她可以给我找几个老师。”
武灵儿觉得太平公主的意思应该是那样的。
她的想法,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那番话大逆不道的话,太平公主并没有打算追究她,她觉得太平公主也是懂她的意思的。
不管是将她放在李旦身边还是李隆基身边,靠着一副好看的皮囊,能留住的不过是片刻的欢愉和迷恋,很快就会消失殆尽的。
武灵儿想为自己和兄长求得生机,但也希望身边的人能有善终。
“那你想学什么?唱歌、跳舞、弹箜篌……在这些事情上,已经没人能比你更厉害了。”薛子归掰着手指,咕哝着说道:“你总不会这时候要读书练大字吧。”
武灵儿听着少女的咕哝,只是眉目含笑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薛子归嘀咕半天,没听到武灵儿搭腔,抬眼,却看到她含笑的眉眼,不由得愣住。
“万泉。”
“什、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长公主为何找我吗?”
薛子归白皙的脸上飞红,神色有些恼怒,“你觉得我在骗你吗?”
“不是觉得你在骗我。”武灵儿微笑着解释,“只是觉得你向来比我聪明得多,又是长公主最疼爱的人,她想什么,或许你能猜得到。”
众多的子女中,薛子归是太平公主最疼爱的一个,这跟她是太平公主的白月光薛绍的遗腹子有关系,也跟她聪明伶俐的性情有关系。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薛子归有时令人觉得天真烂漫,有时令人觉得她心思灵巧。
在原身妹子和温王的事情上,薛子归其实是出了力的。这当然跟原身妹子的心意有关系,但如果不是有薛子归和上官婉儿,原身妹子和温王之间的感情不会升温得那么快。
薛子归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阿娘忽然注意到你,是我没想过的。我知道她对你有一些打算,但我猜不到她想干什么。”
武灵儿觉得薛子归应该没撒谎。
这时,薛子归又说:“清阳,若是从前,你想做什么,我只要跟你待一会儿,听你说说话,也能猜个大半。可自从你出宫后,我也猜不透你想做什么。先前我有些不能释怀,可阿娘与我说,我们终究会长大,各自有着不同的生活,不会像从前那样靠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彼此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只是有时回想那段两小无猜的日子,难免会觉得失落惆怅。
武灵儿感觉到薛子归的失落与惆怅,灵魂穿越这种事情说出来,别人都不会相信。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武灵儿大概也会觉得那是无稽之谈。
她的转变,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侍女,都归结于那场重病。
可是真的有人靠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吗?
武灵儿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她沉默了片刻,跟薛子归说:“不止是你猜不透我想做什么,我其实也猜不透你想做什么。万泉,你有没有想过,从前我们都能知道彼此想什么,是因为我们常在一处待着,同吃同住。”
小娘子们感情好的时候,就是干什么都要在一起的,一些时日不在一起待着,感觉陌生都很正常,更何况武灵儿是整个人都换了芯。
“人有时候,或许自己弄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别人猜不透,也很正常。”
心有灵犀或许是有的,但并不什么时候都会灵犀一点通。
武灵儿笑着跟薛子归说:“你想知道什么,不需要猜,来问我就好了。如果我不愿意说,那么你猜也是没用的。”
薛子归:“……”
薛子归无语半晌,但不得不承认,武灵儿说的有道理。
清榆姑姑陪着太平公主回了屋里。
屋外春光明媚,屋外的一棵白玉兰挂满了花蕾,很快就要盛开。
太平公主坐在榻上,身后靠着大迎枕,看清榆姑姑拿来清晨剪的几枝桃花插进白玉花瓶里。
清榆姑姑手中拿着剪刀,一边整理花枝一边说道:“清阳县主方才那番话说出来,我都吓了一跳。我以为凭她的性情,便是看穿了什么,也会忍住放在心里的,可她偏要说出来。”
若是长公主想要办清阳县主,那一番话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白玉瓶中的几枝粉色桃花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只是这花还没到盛开的时候。
“她在宫里的时候,便不算是隐忍之人。她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梦里都是如何能攀上皇室。”太平公主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虽是国公之女,若无我和驸马帮衬,她和兄长不过虚有其名。她如今才多大,面对窘境,沉不住气才是正常。”
清榆姑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清榆姑姑想起当年长公主男装舞剑,暗示圣人李治和皇后殿下该要为她选驸马时,也是清阳县主这个年纪。
长公主年少时,尚有年轻意气,清阳县主若是在长公主的威压之下,还能藏得那么深,日后就太教人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