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太平公主神色莞尔。

看得出来长公主的心情不错，她站起来，款款走到武灵儿的前方，含笑反问：“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和你谈？”

武灵儿也笑了，来公主府前，她已经想好要怎么面对太平公主。

她来自未来世界，对有的事情虽然能预知到走向，但那些先机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再说，以她十分有限的人生阅历而言，想在太平公主面前卖弄些什么，也太嫩了些。

面对太平公主的反问，武灵儿显得十分坦然。

“万泉送去国公府的帖子，时间很巧。今日到了公主府，长公主还在府里，也很巧。”

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太平公主前方，姿态不卑不亢，轻柔的声音语气平静，“更巧的是，长公主早上与清榆姑姑剪了几枝桃花，要找的白玉花瓶，恰好是被万泉拿去摆放的那个。所以清阳就大胆猜测，长公主这般支走万泉，许是有事想私下与我说。”

太平公主挑了挑秀眉，旋身走出屋外，她站在庑廊的台阶前，看着庭院里已经长出花苞的桃花。

“万庄离我送你的骊山别院不远，你若是在万庄闲着没事，便去别院看看，可有什么想要重新布置的地方。”

武灵儿站在太平公主后方，笑着说好。

太平公主转头，见武灵儿恭敬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又说：“都是家里人，不需要如此拘谨。在公主府里，不需要那么多的礼数。”

少女从善如流，上前两步，与太平公主并肩而立。

“我没有什么要单独和你谈的，只是听你叔父说，靖儿打算让你去万庄静养一些时日，便想在你走之前看看你。”

武灵儿受宠若惊，转身向太平公主行礼，“清阳多谢长公主厚爱。”

只是才转身，就被太平公主托住了手肘。

武灵儿怔住，抬头，却对上了太平公主那双含笑的美眸。

太平公主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可违抗的意味，“我说了，在公主府里，不需要那么多的礼数。这些话，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上位者不会无缘无故施予人荣宠。

武灵儿的内心其实有些无所适从。

她默默地站直了腰身，轻叹了一声，“清阳只是觉得受之有愧。”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我只要物有所值，不要你受之有愧。”

武灵儿谦虚求问：“请长公主教我，到底怎样，才能让您觉得物有所值。”

太平公主睨了她一眼，笑着轻轻摇头，向旁边的清榆姑姑伸手，清榆姑姑上前扶着她走下台阶。

武灵儿跟了上去。

太平公主：“长安这个地方，很神奇。有的人到了长安，便能平步青云，可有的人到了长安，却郁郁不得志。”

武灵儿知道太平公主在敲打自己，却不知道太平公主的真正意图，她无计可施，只好如实跟太平公主说道：“各人的人生际遇，与遇见的贵人分不开。有的人能平步青云，或许只是因为身后有贵人指点。”

太平公主顺着她话问：“那你可想靖儿能平步青云？”

武崇靖如今是玄甲军的一个小将领，他能走多远，不取决于定王武攸暨，取决于太平公主和以后将要登上帝位的李旦父子。

伴君如伴虎。

平步青云的背后，是看不见的寒意和杀机。

武灵儿：“我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儿，阿兄能不能遇到愿意指点他的贵人，又是另一回事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太平公主在一棵桃花树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武灵儿，“若你愿意，你便是他的贵人。”

武灵儿：“……”

武灵儿木然着脸，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要做什么反应了。

太平公主被她的反应逗笑，“我记得你向来能言善辩，此刻为何不说话？”

“因为清阳不知道该说什么。”

武灵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往下说，就是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了，她没那胆量乱说。

这时，太平公主身边的清榆姑姑也笑了，说道：“长公主，您就别逗清阳县主了。”

太平公主这时敛了笑意，神情有些肃穆地看着武灵儿。

武灵儿虽然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憷，可输人不输阵，她还是抬着头，那双漂亮的杏眼直勾勾地跟太平公主对视。

良久，太平公主轻轻笑了下，说道：“你的胆子不小。”

就是她最宠爱的薛子归，在被她那样看着，便是觉得自己没错，都会不自觉地心虚低头。只有武灵儿，与她对视的目光里，不仅坦荡，还有一股不服输的野性。

武灵儿：“我若胆小如鼠，也入不了长公主的法眼。”

太平公主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她身旁的清榆姑姑见状，也忍不住面露笑意。

太平公主：“你要去万庄，我本不想打扰你。后来想了想，你去万庄一住，至少便是一个春天。一年之计在于春，人的一生，也没几个春天。于是便想见见你，看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武灵儿心里其实也猜测太平公主见她，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她去做。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太平公主再想用她，也需要时间观察。

武灵儿经过了几日的思考，很清楚自己和兄长武崇靖，不过是这漫长历史长河里的一片树叶，很多时候只能随波逐流。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身在长安，又是武家人，是避免不了站队的。

如今太平公主主动跟她说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武灵儿当然不会客气，她想了想，跟太平公主说：“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平日除了去太常寺跟乐工们编排舞曲，也没有旁的事情做。回国公府后，才知自己见识有限。”

武灵儿说她很羡慕长公主这般才貌双全，雍容华贵，既聪明又有魄力；也很羡慕上官昭容那般满腹才气，手段灵巧。

太平公主听了她的话，没说话。

倒是清榆姑姑忍不住笑道：“清阳县主莫不是想向上官昭容看齐？”

太平公主是天家之女，一生荣宠，是无可比拟的。

上官婉儿，罪臣之女，从掖庭中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甚至还为祖父上官仪翻了案，成为千万后妃唯一能出宫设府的人，想学她，也不是那么容易。

武灵儿没想过跟太平公主比，也没想过要成为上官婉儿，她只是跟太平公主说：“去万庄虽是为了静养，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其实没想好到底该做些什么，只是想日后与长公主在一处闲聊时，能谈论的并不仅仅是家长里短。”

太平公主扬了扬眉，她知道武灵儿有野心有欲望，却没想到她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长公主若只想要一个能歌善舞的花瓶，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再美丽的皮囊，总有老去的时候。

太平公主笑了，“说的好像你很清楚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我不一定清楚长公主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武灵儿漂亮的杏眼闪着狡黠，“长公主用阿兄的前途来暗示我，若您不是诱哄清阳，便是觉得日后清阳能左右阿兄的前程。我如今虽是国公之女，又有叔父帮衬，靠的不过也是长公主的庇护。若我有那样的能耐决定阿兄将来的地位，那想必是长公主为我指了明路。”

武灵儿不敢直接说太平公主想让她留在李隆基身边。

有的话说了，可能会招来祸患。可是不说，她没办法得到太平公主的信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带着先机穿越而来，也有私心。

武灵儿放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内心也不是没有挣扎，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跟太平公主说道：“先前长公主说温王虽好，却未必是良配。阿兄每次从玄甲军的军营回府，总是满腹心事。临淄王身为潞州别驾，过年回长安述职，圣人和皇后殿下举行的祭天大典也告一段落，他早该回潞州，可他没回去。万泉与我说，自从去岁中秋之后，临淄王便常到公主府。在长公主面前，清阳斗胆猜测，不久之后，长安必定有变。而这个变化，应该与您和临淄王有关。”

武灵儿的话一出，气氛好像瞬间凝滞了。

太平公主目光凌厉地看向武灵儿。

清榆姑姑暗中吸一口气，这么多年她跟在长公主身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便是长公主当年跟上官昭容合计，跟五王里应外合逼则天女皇禅位，话说的也不像这位清阳县主这般直白。

清阳县主胆大包天，清榆姑姑为她捏了一把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