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只差一点就要贴上来了。
过近的距离让人心跳加速。
裴淮义模样认真,一点点为他擦拭着伤口旁的血迹,她身上还带着瑞香花的味道,那是裴淮义惯用的熏香,别致又淡雅。
察觉到楚临星的视线,裴淮义缩短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瑞香也萦绕在他身侧。
却见楚临星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羽睫纤长,此刻簌簌颤动着。
裴淮义眸色暗了暗,唇角带笑,同他道:“楚公子,怎么这么紧张?”
几乎是在同他耳语。
这般亲昵的举动同妻夫无异,可她一脸正色,楚临星也端坐着,没有半点旖旎的气氛,只有他惴惴不安地闭着眼睛。
闻言,楚临星一改方才那副害怕又期待的模样,不敢看她。
这些微小的情绪瞒不过她。
楚临星耳尖几乎是瞬间染上了绯色。
眼前人分明是他的妻主,分明在颍川有着共同的、美好的回忆,可此刻她们中间相隔了许多。
他不能告知裴淮义自己的委屈与痛苦,只能看着昔日的爱人句句试探,步步紧逼。
裴淮义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是李云邦的人,不可信赖的人。
“嘶……”楚临星倒吸了一口气。
“走神了,”裴淮义语气平淡,“在想什么?”
他抬眼,短暂地与她对视,随后拿起手畔的纸笔,缓慢地写下:“大人,我的琴坏了。”
裴淮义点点头:“嗯,我听说了。”
她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攥着笔管的指骨绷得紧紧的,随后他继续道:“是被桑公子,摔碎的。”
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裴淮义怎会不清楚。
她派了暗卫跟着楚临星,知晓那天是桑昀有意找他的不痛快,派了一众人将楚临星堵在无人处,将那把好琴砸断不算,琴弦也剪断,再不能修补。
他试探着提起此事,也只说摔断。
裴淮义中肯地道:“的确是他过分了,不过桑家已经罚过他了。”
其实本不用如此。
桑昀是世家公子,与楚临星有着云泥之别,一把琴,砸就砸了,只是楚临星到底被皇帝看中,也颇得裴淮义与肖柏青眼,此事便不能轻轻揭过。
她知道楚临星不会天真的盼着得一个道歉。
果然,她见这人道:“但明日,我要入宫为陛下抚琴,而今并无一把趁手的琴。”
“所以你是想?”
“听闻大人府上有一把好琴,”楚临星察觉到她的目光,如芒在背,硬着头皮继续,“可否,借我一用?”
这是见着她与桑昀关系亲密,知晓自己不能得到桑昀的道歉,即便桑家补偿,短时间内拿不到趁手的琴入宫,便将注意打到了她这里。
裴淮义扬了扬眉头,没有道破他心中所想:“看来楚公子知道的颇多啊。”
“本官收藏了一把好琴这件事,可并非人尽皆知。”
楚临星有些不安地为自己解释:“……是我曾为大人们抚琴时听闻,并非有意窥探大人的事。”
见他垂下头去,裴淮义指节将他的下巴抬起,为他将药膏涂匀:“我不曾说你窥探,别紧张,只是那把琴实在难得,我也很是宝贝。”
他意识到自己将要被拒绝,整个人周身都透出一股低迷的气息,便是遮掩都掩不住了。
琴没了,明日就要入宫,若是殿前惹了皇帝的不悦,于楚临星而言,不亚于灭顶之灾。
没有了皇帝的召见,失去了朝中官员的赏识,他会失去最后的依仗。
如果她不帮楚临星,他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一把趁手的,难于登天。
琴师换一把琴,至少要适应一月。
要楚临星一日之间熟练,已是在为难他。
“抱歉,是我僭越了。”
放弃得倒是很快。
“如果我不借给你,楚公子打算怎么办?”裴淮义凝望着他。
楚临星:“我没有其他办法了,若是大人不愿,明日,我只好向陛下请罪。”
他已经用尽办法了。
可几乎没有琴能代替那一把。
那是他与真正的楚临星拜师时,相同的古琴,出自他们二人的老师。
即便一路上多么艰难困苦,食不果腹,他都没有将那把琴变卖。
那是老师的心血,也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现在全被桑昀毁了。
“你不打算争取一下吗,”裴淮义笑着看他,“我以为你被拒绝后,还会争取、或是保证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放弃了……”
他的眸光撞进裴淮义的眼底,那双眼睛也因为看到了希望,再度明亮起来。
“真的吗,大人愿意帮助我吗?”楚临星的动作也快了许多,“我一定会小心对待大人的琴,及时归还。”
他露出一点高兴的模样来,期盼着从她口中听到同意的话语。
裴淮义问:“我如此帮楚公子,公子想要如何答谢呢?”
他没有为危机的解决冲昏头脑。
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楚临星冷静下来,他想了想:“大人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凡是我能做到的,会竭尽所能。”
琴师这一位置,想要打探些消息还算方便。
裴淮义很好说话地笑着答应:“好,那就等我有需要的时候。”
她收回指尖,用软帕将指尖的药膏擦去。
额角的伤痛也随着她的轻抚褪去了,楚临星望着她,起身朝着她俯身行了一礼。
裴淮义看着他随着俯身露出的细白后颈,抚着指根的玉戒不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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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也阴沉沉的。
裴淮义揽着小皇女,听皇帝道:“这驸马新丧一个月,舅父便向朕提起此事,他本就身子不好,朕到底是小辈,不能忤逆舅父。”
这位皇季父殿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也是皇帝唯一的长辈,而今三十有几,褪去了年轻郎君才有的青涩与稚气,是说一不二的皇室宗亲。
驸马新丧,皇季父还怀着前妻的遗腹子,如今又提出嫁人的要求来。
裴淮义道:“只是朝堂那边,怕会引起诸臣反对。”
她看向刚进殿的楚临星,对方自始至终都垂着头,没有直面圣颜,举止也得体,在宫男的引领下小心放置了那把琴。
那是裴淮义从颍川收来的。
听闻当时颍川知州也要将这把琴买下,说是家中幼子跟她赌气卖了出去,但见她喜欢,随行的官员有意讨好,便重金买下赠与她。
琴音倾泻而出。
仅熟悉了不到一日,听上去便和从前无甚差别。
楚临星在琴技上的确有着极高的天赋。
皇帝:“朕亦是这么想。”
“陛下怎么想?”
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裴淮义朝着来人望去,起身朝他行礼:“皇季父殿下。”
来人正是当朝皇季父,殷奉贤。
殷奉贤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示意她坐下:“看来本殿来得不是时候。”
话是这么说,他依旧被身旁侍人搀扶着,坐在了一旁。
“皇舅,”皇帝道,“朕知晓皇舅的心意,只是,而今丧期不曾结束,不如再过些时日,朕为皇舅与为了驸马赐婚。”
这已经是皇帝让步的结果。
殷奉贤狭长的凤眸扫了她一眼:“如何能让陛下为难,本殿自然听陛下的。”
裴淮义知晓这位皇季父殿下的脾性。
他有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人人都说他眼高于顶,一直拖着不肯成婚,到了这岁数不成婚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先帝不放心幼弟,临终前为他与先驸马赐了婚。
成婚数年,殷奉贤总算有了身孕,却与驸马阴阳两隔。
她知晓一些内情。
皇季父殿下与驸马感情并不好,在诊出有孕不久后,驸马便病逝了。
裴淮义看着抚琴的那双手,收回眸光,听殷奉贤开口:“听闻这琴师颇得陛下与裴大人的青睐,本殿便想着来瞧瞧究竟是怎样的妙人。”
楚临星依旧佩了面纱,垂着眼睫专注抚琴。
珠帘与纱帘将两处隔开,只能瞧见琴师朦胧清瘦的身形。
听他这么说,皇帝露出笑来:“那皇舅可要来听一听。”
“他的琴技可不一般。”
“你极少这样夸赞旁人。”他看向裴淮义道,“听闻前些时,付大人亲自登门拜访,后来很是不悦,这是怎么回事?”
裴淮义持着茶盏:“付大人想要为嫡子谋亲事。”
殷奉贤毫不意外,他知晓此事,就是想听裴淮义复述一遍:“付大人的弟子,本殿有些印象,是有些古板无趣……”
他有些可惜地微微摇头,随后话锋一转:“不过,裴大人的确到了年纪,还不打算娶夫吗?”
殷奉贤耳聪目明,京城大大小小的消息,逃不过他的耳目。
裴淮义从容地道:“不曾打算,还不着急。”
碍于殷奉贤在场没有细谈,同皇帝大致商谈完政事有了方向,这厢楚临星的琴音也接近尾声。
她并没有多留的打算,只是方上了马车,便听雪竹道:“主子,楚公子被扣下了。”
裴淮义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楚公子兴许是行色匆忙,出来时冲撞了贵人,惊扰了皇季父殿下,而今被扣押在宫中,被……被罚跪。”
她没有打消对楚临星的怀疑。
想到他那纸糊的身子,裴淮义望向帘外雨幕。
成恩每到雨季,手腕都会因着沉疴旧疾痛得发颤,泪流不止,又是一个雨天,楚临星呢,他是否会痛呢?
“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