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赵三刚走不过一盏茶功夫,院外竟又响起脚步声。王元妦还未来得及细想,院门便被人猛地踹开。木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就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带着两个小厮直接闯进了青瓦小院。
“大小姐。”就听见这婆子突然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夫人有话带给你,你可听着!”
江焠牵着王元妦缓步而出,她看向传话婆子,模样依旧是懵懂的稚态,只是绣鞋局促地蹭着青砖地,语调低了下去:“是母亲让你来的吗?元娘怕母亲。”
随着话语,她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鸟往江焠身后缩去,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她实在忍不住在心底暗啐,这痴傻娇妻的戏码,如今倒是演得愈发得心应手了。
江焠修长的手指在她肩头轻轻一按,声音却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嬷嬷有话,不妨慢慢说。”
传话婆子刚抬头,就撞进双寒潭似的眸子。院墙光影斑驳落在那人眉间,竟生生晃出几分惊心动魄,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绝色。
她清清嗓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被那压迫十足的语调吓得后退半步,莫名打了个寒颤,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老奴奉主母之命前来传话,两日后是二姑娘归宁之喜,大小姐这痴儿模样回去,怕是丢人现眼。”
“元娘才不是痴儿。”她闻言,将脸埋在江焠胸前,等到抬起水雾迷蒙的眸子时,却借着衣袖遮掩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
江焠垂眸扫了眼怀中“发抖”的小娘子,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再抬眼时:“是吗?我明媒正娶的娘子,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外人?”传话婆子瞬间被气得脸色铁青,伸出手指:“你好大胆子!夫人好心让你娶了大小姐,你却在这儿口出狂言?”
江焠突然笑了,逼近一步,攥住了她手腕,看着也没用什么力气。
婆子脸色却全然变了,痛得她脸都扭曲起来,而身后那两个摆设似的小厮根本不敢说话,吓得直往后面躲。
下一刻,他甩开手,任其踉跄着跌坐在石阶上,婆子瘫坐在石阶上,手腕传来的剧痛让她冷汗涔涔。
江焠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记得把话带全了,回门那日,我们夫妻定会好好拜见。”
她挣扎着爬起来,硬邦邦的甩下一句:“好!你们等着瞧!”说罢狼狈地转身,带着两个早已吓破胆的小厮,几乎是落荒而逃。
待那婆子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王元妦收走懵懂痴态,她转身望向江焠,惊疑不定:“你确定要和我回门?”
“新妇哪有不回门的道理,祖宗规矩,总要顾全。”江焠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可是说话时,却从袖子里摸出个物件,竟然是一个羊脂玉镯,看起来成色极好。
他拉起她莹润纤细的手腕,戴上这玉镯。
王元妦一愣,手指忍不住触上去,感觉那玉镯温润中透着一丝凉意。镯体通透,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色泽,她抬头狐疑地看他:“这镯子……”
他双手环胸,懒懒道:“戴上它,无人敢动你分毫。届时你想掀了祠堂也好,拆了门楣也罢,自有为夫替你撑腰。”
夜色渐深,青瓦小院的窗棂被风吹得吱吱作响。王元妦坐在榻边,手里捏着那只镯子,借着昏黄的油灯光细细打量。镯子表面光滑如水,是极好的羊脂白玉。她忍不住低声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只不过话音刚落……
“娘子这是同镯子谈心?还是怀疑为夫给你的是个赝品?”却见江焠不知道何时走了进来,他倚着门框,他半张脸浸在月色的阴影里,却映得那双含情目更加波光潋滟。
真是看狗都深情。
这长相……
也不知道算不算自己捡了便宜。
“仔细瞧清楚了?”江焠修长的身影已经靠近,低下头,薄唇故意擦着她耳畔低语,“若真要验看,不如验些活色生香的?”
“你……能不能正经点。”王元妦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
火苗摇曳,映得她眼底复杂的波光微动。她又接着说道,语气缓和了几分:“回门那日,我若真闹起来,你可别半路跑了。”
“跑?”江焠失笑,语调懒洋洋地,“我若跑了,谁来给我的小娘子撑腰。”
王元妦猝不及防被他逗笑,唇角梨涡若隐若现。那笑容像是枝头初绽的海棠,明媚得晃眼:“若是我闹个天翻地覆呢?”
“求之不得。”江焠挑着一侧的眉梢,“我江某也总要配个惊世骇俗的娘子才相宜。”
……
烛火将尽。王元妦正欲解开发髻,而江焠斜靠一旁,看着美人梳洗,他衣带松垮垂在腰间,更显得姿态慵懒:“这地砖硬得硌人,娘子当真舍得我打地铺?”
王元妦没有回头,看着铜镜里映出少年动人容色,她想了想:“那你……地铺打厚点。”
“可我就中意这榻。”他突然贴近她身后,指尖慢条斯理地梳理她乌压压的黑发,“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枕边留的空处,睡两只狸奴都够。”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脖颈,雪白的肌肤上似乎绒毛微微战栗,他的目光刻意停留在昨夜的那个齿痕上,依稀有淡淡的痕迹。
王元妦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她只能安抚自己,一定要习惯这人吊儿郎当的做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轻咳一声,反手用桃木梳抵住他胸口,色厉内荏地道:“再靠近我,明日罚你就去马厩睡。”
江焠若有所思地捏着下颌:“对哦,马厩草料松软,倒比地铺强些,不过……”他顿了顿,笑容的弧度更盛几分,“不过你夫君我可不想睡马厩。”说着竟真掀开被子一角,要往榻上躺。
王元妦:“?”
她本能地抓起一旁的软枕砸过去。可软枕却被江焠稳稳接住垫在颈后,少年郎的青丝铺了满枕:“娘子好生偏心,总是赏我软枕,偏偏半张榻都吝啬。”
“……行吧,那我打地铺。”她说不过他。
江焠却一下子翻身下榻。锦被在他手中乖顺地铺展开来:“罢了罢了,谁教我这么惧内呢。”抬头时,黑眸里映着跳动的烛火:“若我半夜冻醒,能借娘子半幅被角么?”
“借你个头。”王元妦立刻上榻,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转头又看他规规矩矩躺在地板上,她心头一软,那句“你还是上来睡吧”险些脱口而出。
这念头刚起就被她狠狠掐灭。王元妦暗骂自己色令智昏,默念了几遍“色即是空”,才勉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
“闭嘴!歇息!”她凶巴巴。
“好嘞,娘子。”他笑眯眯。
归宁当日。御史府朱漆大门前停下一顶青呢小轿,轿帘微动,一双绣鞋轻轻地踩在了地面上。只见王元妦下轿时候故意踉跄半步,抬脸又是那张天真懵懂的样子:“郎君。”
声音打着甜糯的旋儿,她整个人故作不小心地栽进江焠怀里,好看的杏眼弯成月牙状:“元娘腿麻啦。”
阳光落在她颊边,将点上去的胭脂晕得更艳,倒真像孩童胡乱抹的妆。
一旁的江焠立刻扶住她,掌心轻柔地托住她手肘,配合道:“石板路滑,娘子当心。”他声音无比柔和,却侧身挡住日头斜照,在光线的阴影里那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扫过街角几个探头探脑的人。
对面茶楼的窗后传来几个戴帷帽的妇人交头接耳声。
“听说王家的这嫡女小时候就烧坏了脑子?果然是个傻子,连走路都不稳。”
“可那姑爷长得俊俏得不像话,配这傻子,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