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夜黑风高,也是四下无人,可能是因着做了亏心事,这少云坊的防卫倒是稀疏,方便了萧谓一行人的潜入。
萧谓躲在草堆里,看着面前摇拽的烛火,等待着。
忽然草丛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两道人影出现在他身旁,单膝跪地,恭敬不已:
“主子,两位姑娘皆已回了袖云楼。”
这两人回来的倒是快,一东一西的,在这路上的两端来回也就花了不到两刻钟。
“可是亲眼见着她……她们二人进去了?”
“是,属下尚且在门外待了一会儿,阿祢姑娘一回楼就上了二楼休息了,许是车马过于颠簸,看着是有些疲惫,水秀儿姑娘去了后厨炖汤药,应是给阿祢姑娘的。”
“好,我知晓了。”萧谓看着前方模糊的影子,眉头皱起:“萧一,去前面探探,怕是有埋伏。”
“是。”
这话未落,就听有锐器破开黑夜直冲而来。
是银针。
那银针飞速旋转着冲向他的面门,近到几乎能在那滑面看清倒映在上边的自己的面容。
那是那般扭曲。
银针在眼里不断放慢,放慢,直到趋于静止。
萧谓偏头闪过,又伸指一夹一反,又将那银针抛了回去,落回了对面人的指尖。
“阿祢姑娘,好巧。”
少女从黑暗中走出,撩开帏帽上的白纱,露出了自己的脸。
夜幕下少女同珠玉般的脸熠熠生辉,倚靠在那光与暗的交界线,那白纱游动,与那水里的鱼儿一般有灵性,萧谓一瞬间晃了眼。
好似仙人游。
她轻轻摩挲着那有些发热的银针,笑的暧昧:
“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呢?阿祢是专程为了公子你来的。”
看着一旁惊愕的萧一萧二,萧谓把短匕立起藏于袖口,不动声色地向她逼近:“你不是不大舒服?”
这话一出,祢生又笑了。
那眼流连他身后两人,又荡了回来,满是戏谑:
“没人跟着自然是好了”
“想来也没几人在发现别人跟着自己的时候身子会爽利。”
“当然,如果萧国公是如此那便是阿祢失言了。”
这话夹枪带棒的,再没心眼的人也能听出来里头的刺,萧谓的面色却是连变也没变过。
他伸手拦下身后忿忿不平的萧二,勾着嘴角,和那青竹般耸立的世家公子一般,眼底却是冷峻,像是一片无边的冰湖,让人寒毛直立。
“姑娘倒是会说笑,在下何时让人跟踪过你呢?我们可是盟友,不是吗?”
私下的关系被他这样明晃晃地放到台面上来,却是让身后几人汗流浃背。
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跪着不抬头,生怕自己的视线流露了什么不该露的。
不过这话倒是打了祢生一个措手不及,应是说这萧谓每每行事都让她有些难以应对。
“公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祢生顿顿,又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罢了,既然公子你敢说,那就代表这在场的必然都是公子所信之人。”
“既然都是公子所信之人的话,阿祢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不过阿祢还是要告诫公子一句。”
“若是有人走漏风声……”阿祢从怀中掏出一绢手帕,轻拭那银针,就像对待自己最亲昵的情人似的,好不恩爱。
忽然,她手腕一动,那三根银针从指尖飞出,往那三人的方向直直刺去。
萧谓躲也没躲,沉着地闪了过去,萧一萧二却是来不及躲,那针尖擦着眼角的边划飞过去,嵌入了三人身后的墙内。
“我会亲自解决。”
萧一萧二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心脏不停地跳动着,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方才那针尖袭来的那刻,旋转的速度不断放慢,就像是那皮影戏定格,他们几乎能看到下一刻自己中针而亡的样貌。
一根银针而已,怎会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两人偷偷抬头,看向前方明显有些不悦的主人,心下暗道不妙。
这人看着虽是笑着,与方才无甚变化,实际上心里怕是翻了天了。
主子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了。
可那嫡仙似的姑娘也是毫不退让,眼神如刃,迎了上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空气中隐约能感觉到视线的对撞。
一如沙场,恍惚间还能听到兵马的嘶吼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那兵马停摆,交战声也渐渐趋于无。
破局的是萧谓。
他收起袖中隐藏的短匕,也收起了笑容,把话题引到另一方向去:
“方才我们这么大动静,里头怎么一点儿没动静?”
“哦,这个啊……”闻言,阿祢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挑起,嘴角弯弯,看着倒是与寻常人家里娇养的千金小姐无异:“那因为他们都死了。”
“什么!”萧谓猛地抬头,错愕地看向面前女子,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祢生才不顾那么多,继续自顾自地说:
“或许我说的并不准确,应该说他们已经假死脱身了?说不定明日公子就会看到他们一家子的葬帖罢?”
萧谓先是抬头,看向站在房檐的几人,得到确认的暗号后,又垂眸,似是凝思苦想了一番,才缓缓抬头,眼眯起,盯着面前这人满是狐疑。
“你怎么知道的。”
“这嘛……”小狐狸也学着对面那人眯起了眼,却是玩味:“就得问问你家下属为什么来跟踪我了。”
得,又绕了回来。
萧谓实在是说不出口原因,要是实话实说担心她的安危,面前这人必然是要奚笑他一番的,可要是说其他的,她也是要拐着弯来骂自己,反倒是要拖慢了进度。
而且看她这样,必然是知道些事情的缘由的,若是一直不把这事儿过了去,怕是要多浪费些时间了……
细算下,萧谓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可这真要说了,却又支支吾吾的红了脸。
“你与水秀儿两女子,虽说现在治安好了许多,我也我知道你武功强劲,可总归来说你……你们也还是青楼女子,这治安再好,对你们而言都是不好的,所以……总归我没叫人跟踪你。”
这人说话磕磕巴巴的,倒是有趣。
祢生本还想着接着压着心情调笑一番,却耳尖微动,听到一旁传来密急杂乱的脚步声,暗道不妙,拉起萧谓的手就翻进了围墙,跃到了屋顶上。
萧谓被祢生捂住嘴,也是听话,没有乱动,只是耳尖微红,偏高的体温透过皮肤传到祢生的掌心。
这是生病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下方出现点点亮光,从他们原先站的位置拐了出来,那领头人举着火把就往里闯,手拢着倒在地上的几人,嘴上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混杂在杂乱的人群中,却是一点也听不清了。
“唔——”萧谓要被祢生给勒的受不了了。
总觉得热的有些心跳加速。
他思考片刻就把这事放在一边,看向下方,挣扎。
见状,祢生松了手,又在他衣服上蹭了一下,把他呼吸所带来的水珠擦去。
“抱歉。”
嘴上这样说着,眼里却是一点反思也没有。
看着这样的她,萧谓却是没了脾气,原是有些恼的,也不知道在恼什么,见她这般认真倒是又没了脾气,变得好脾性。
“这是……来做人证的?”
看着打头那眼熟的人,细想,当是大理寺里那个王录事。
仔细想想,却是有了些记忆。
这人与那还乡录事乃是姻亲。
虽说是因着他与妻子是私奔与家里断了联系,可细想想,哪有做了同僚还合不拢的亲?
看来这群人是真要把这少云坊东家的丧事坐实了。
看着下方人的哭号,萧谓心却是愈发的冷。
这大理寺倒是上上下下都烂透了。
……
自那日后已是过了三日。
那少云坊在那日夜里,不知是谁打翻了面粉,又堆起了火,顷刻就炸了个灰飞烟灭。
连去的活人都伤了不少,跟别说尸体了,完全是看不出全貌,只有王录事这当事人能确定那些尸体是少云坊的东家。
这下那东家是真的死的彻底了。
没多久那丧事也就办了,办那叫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最轰轰烈烈的。
想来也是,先前是那皇商,若是一切从简才会让人觉得不对劲,自然是得轰轰烈烈的,才能打消旁人的疑心。
这死因,据仵作检查,初步鉴定死因为食物中毒,可那日祢生却是说了几句非也就跑了个没影儿。
他也不敢去袖云楼寻她,就这大理寺成筛的样子,怕是他上午见了她,下午就要被弹劾沉迷美色,被送美人入府侍候他了。
想到此,他没忍住,叹了口气。
“唉……”
“公子可有烦心事?怎么唉声叹气?可要奴家来为公子排忧解难一番?”数日未见的少女一袭青衣倚靠在窗边大树上,朝着他挥了挥手上那一摞文书,笑的爽朗。
“阿祢姑娘!”萧谓连忙起身,伸出手想要接她下来,生怕她磕着碰着:“这可是三层!”
阿祢把文书一卷插在腰间,起身一跃,牢牢落进萧谓敞开的怀里,故作娇羞地点着萧谓的胸口,娇嗔道:“那可不得问问萧公子,怎得就爱住在这般高的楼子里了。”
见着祢生戏瘾上来,萧谓也是顺从地陪她演着大戏。
“我这砚月阁可是有六层,我若是今日在六层姑娘也要爬六层来找我?”
“如果是在六层,那自然是公子来寻我了,阿祢自小体力就不好,还得公子多担待才是。”
“你倒是敢想……”他轻刮祢生的鼻头,满是宠溺地斥责了一句。
语闭,两人都没接着说话,只是一味的沉默。
在最后,打破僵局的是实在硌得慌的祢生。
“萧谓,你都不觉得硌吗?”
“其实我也想问你。”
那旖旎的气氛被瞬间打破,祢生从萧谓怀里钻出,取出夹在腰间的文书,随意地坐上身后的桌子,晃了晃手里那打厚厚的文书,倒是显的风流。
“这是少云坊东家的新名字,居然也没跑的太远,就在京城附近躲着呢,估计是你的好录事没与他们商议好价格罢,现在是进不了城,要不回钱,可怜的嘞……”说到这,祢生那笑却是怎么看怎么嘲讽。
“这一行人罪状我这几日也在叫人调查,却是发现了不少事儿……不过他们应当与昏案无关,这次逃跑只是因着此前犯下的罪孽太多太多,找个借口罢了。”
“是吗……”祢生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被冰霜凝住。
看着她这样,萧谓还能有什么不懂,怕是自己这调查的还是有误,直是问了过去:“你可是有其他消息?”
“你猜那几个替身羊羔是何人?”祢生将文书细细展开,指尖引导萧谓的视线朝那画像看去。
“那几人正是昏案最先发现的几位受害者。”
“您猜,连进食都做不到的人,又是如何食物中毒的呢?”
***
时间回到三天前,祢生特意绕路从萧一萧二的反方向进入的少云坊,一路上也是见着不少身手不凡的人。
她也没特意隐瞒,那群人也没来与她作对,想来便是萧谓手下的人了。
她再结合今日写与的那张字条,心里隐约有了点答案。
就在踏入内院的那刻,一股熟悉的腐臭味直冲面门而来。
老实说,那味道并不浓厚,就连萧谓的暗卫都没有闻到。
可祢生自小五感就比旁人要敏锐,所以她一下就捕捉到了那股臭味的来源。
此时她心里已然有了不妙的猜想。
她与萧谓的暗卫打了个眼神,一人从屋檐上飞下,伴在她身边,随她一同推开了那门。
入屋的第一瞬间,她就闻到一股粉尘味。
祢生隐约有了点不详的预感。
她忽然不敢抬头,可却要强制自己抬头。
入目是溃烂的脸。
可祢生认出来了。
那是东边市场刘二婶一家。
一家五口整整齐齐地躺在那儿。
刘二婶一家是最早的昏案受害者,最先是一人,后来不知为何,一家子全倒下了。
她以前常往那去,那户人家卖的肉饼她总爱吃几口。
在他们一家倒下后,她时常去看望他们,还花了钱雇人照顾他们一家子的起居,可如今……
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深嵌入皮肤之中,她却是丝毫不觉得痛。
深吸几口气,她伸手祭拜,郑重地鞠了三次躬。
眼里是酸涩,却又不得不强撑着与旁的暗卫交谈:“待会儿我去给萧谓说……他都告诉你们了?”
那暗卫点头,她也没心思再在这儿待着,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余光突然被一亮光吸引了去。
那是三根滚落在地面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