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两人也算是在和平合作了。
即使各怀鬼胎,面上也要装作一派祥和。
不过这凯旋的大将军天天不办正事往这青楼里跑怎么说也是不便,总是碍人耳目的。
挑开帏帽前挡着的纱,朝那厢房门外看去,祢生的眉微微蹙起,也是等的有些许不耐烦了。
她看看外边的日头,又摸摸厚实的木桌,抿唇,看着倒是有点不适应。
这怕是要迟到了。
那日后,两人便是商讨了一番合作的细节,其余的皆是安排妥当,可这见面的法子怎么也定不下来。
去袖云楼?萧谓倒是不甚在意名声,可祢生在意。
这没甚自觉的大将军如今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皇帝眼前的红人,追随者和仇家怕是一样多,再加上他如今上任了那最为“公正的”大理寺卿的位置,半月来,他破的案子可比先前那个大理寺卿半年破的还要多,这些琐事她早早就在楼客的嘴中听说过。
死了百万封顶,活捉无上限。
只要那人在一天,这袖云楼就危险一天。
她可没法子日日紧着神经去盯楼里是不是有贵客是那不知名的杀手刺客。
她的姐姐妹妹最为胆小了,平日里看到一只老鼠都要流泪,更别提杀手了。
这两日接连不断的案子,萧谓倒是玩得好一手瓮中捉鳖,可她姐姐妹妹的心脏都要吓停跳了。
想着楼里的姐姐妹妹们,她那日怎么也得据理力争让那人离开袖云楼,一方较量下,终究还是让那男人松了口,同意换个地方见面。
几番衡量下,最终敲定的是在他自家的产业,京城最大的酒楼——金香楼会面。
这会面也不是一般的会面,而是拿让王世成与水秀儿相见作筏子见的面。
“阿祢,你说这王世成怎么还不来呀?”水秀儿捋捋鬓角,眼儿弯弯,甜出一湾蜜水,娇俏可人:“你看我今日这发型如何?”
祢生细细打量这飞云鬓,理的是一丝杂毛也无,规整的和她这个人似的,却又细看那尾端跳脱出两根细丝,不显杂乱倒显生动。
就跟她这个人似的。
“自然是极好的。”这话说出,祢生也不知自己有几分真心,又含了多少假意。
也罢,情窦初开的少女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有的没的,就连常年在人堆里生存的青楼女也是如此,只觉得爱比山高比海深,幻想着同那戏本子里的女主一般,也能得到一惊天动地的爱,却不想,现实中多的是爱而不得。
轻抿一口苦茶,却是酸涩,又有些许怅然,倒是喝不大下去了,又是闷闷地拢上那纱,自顾自地发着闷气。
“水秀儿!”那厢房门被破开,少年一袭黄衣,背着光,闯了进来。
水秀儿一见情郎却是忘了旁的姐妹,徐徐站起身,眼波流转好似情丝流连。
“子成。”
这痴男怨女一相见,却是连旁人也顾不上了,只是快步向前,拉着手,一味地互诉衷,分明才一日未见,却像三秋已过,好不矫情。
“阿祢姑娘。”玄衣男子在后头翩翩跟来,两人对视一眼,点头,就当做是打过招呼。
待二人都入内,门外蒙着眼捂着耳的小厮就跪地推上了门。
“萧公子。”看着男人清俊的面容,却是想起了他怀素的字。
若是单说脸,怕是这京城上下没人比他更不配这二字的了。
清贵出尘,好不似红尘中人,是如何也是看不出素字的。
可若是看他这个人,却是没人比他更配这二字的。
做武官,几乎战无不胜,救了边城百姓,做文官,判了冤假错案,救了无辜民众,确实该叫怀素告诫一番 。
“阿祢姑娘,今日倒是……”落座,打量着这宽大的斗笠,萧谓倒是有些许新奇:“这斗笠却是从未在市面上上见识过的款式,可问姑娘是在何处所得?”
祢生拨弄着茶梗,顺手将身侧的布囊丢入萧谓怀中,头也没抬地回道:
“那上京渔夫所赠,却是南方独有的款式,也是有些年头了的,算不得什么贵重的。那布囊里是楼里的姐姐们让我递与公子的,您可打开一看。”
打开那布囊,里头装着一团衣物,却是被揉的皱皱巴巴,这定睛一看却发现是那日遗落在袖云楼的衣物。
“我们楼里不收外人的衣裳,还请公子下次小心才是,若是丢了,怕是不妙……”
抽出藏在衣物里的那抹白,又面色如常地合拢绑好,面上却是看不出一点儿变化,倒是心态好,一如那京城难得的文贵人家的矜贵公子,一笑倒是春风拂面。
“还望阿祢姑娘代在下与楼里的姑娘们倒个谢才是。”
“那是阿祢的荣幸。”
这泡好的热茶又是随着话语涌出,落到了那一方茶盏里,卷起涛涛金云,浓郁的茶香顷刻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那这第一杯,阿祢就先与萧公子了。”
茶杯缓缓停在他面前,少女的声音倒是显得乖顺,两指相触,点点热意就透过杯壁从指腹间传来。
舌尖轻点,卷起那茶,淡雅的清香席卷了他的口腔直涌颅顶。
好茶。
萧谓惊艳不已,毫不吝啬地夸赞:
“倒是好茶。”
听着这夸赞,祢生不卑不亢,却也不缺温顺地推了回去:“是公子楼里的水好。”
听着这话,萧谓也未再推回,反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这茶艺是何人所教?每每看了都是赏心悦目。”
“是花儿姐姐!”
本该在一旁蜜里调油的水秀儿不知何时落了座,听着萧谓的提问倒显得激动万分:“花儿姐姐的茶艺是最为好的,怕是这京城都无人能比。那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见过的没有不赞的,阿祢这丫头可是我们楼里唯一一个受过花儿姐姐指点的。”
“我觉得水秀儿的茶艺才是最好的!”那王世成在一旁也落了座,捧着脸看着水秀儿倒是显的那叫一个情深意切:“不过花儿姑娘确实厉害,勉强排个并列第一也是可以的。”
这王世成拧巴的后半段一出来,萧谓倒是被撩起了些好奇来。
“总听你们说那花儿姑娘,她竟是这般有魅力?连着几人对她都是百般夸赞,倒是让我对她也有些感兴趣了。”
“那是自然,这世上最为刻薄刁钻的人见了她怕是也是说不出什么重话的。”
水秀儿骄傲的像是在说她自己,与平日里那不染世俗的状态所差甚远,怕是变成了一邻家小妹妹了:
“要有机会,可要让公子您看看她,不过花儿姐姐几乎是不出门的,只爱呆在唤春居里。近日更是因着懒冬,只许阿祢和花姨去,现在怕是想见也见不到。”
“那不是过几日还有场大戏?”
“那上次那大戏是今年冬的最后一次了,花儿姐姐愈发怕冷了起来,为着身体……”
“水秀儿姐姐,你也喝茶,”祢生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把茶杯挪至水秀儿面前。那白纱流水,抬头的一瞬间,水秀儿感受到了祢生不赞许的目光,这才自感失言。
她抿唇,面上饮茶,地下却把手偷偷伸到祢生身旁,拉了拉她的袖摆摇了摇,又在手中写下几个字。
不要生气。
对不起。
“王公子,你也请。”祢生抽出手递茶,就在水秀儿失落之际,那手又躲回了桌下,拉着她的手写起字来。
没有生气。
不要道歉。
……
一番谈笑后,四人也是各有各的满载而归。
踩着窗翻上马车,萧谓反手取出藏在袖口的字条。
是他那日丢失在袖云楼的纸条。
不。
不全是。
萧谓看着那即使小也能看出韧劲的字,倒是一下就认出了字的主人是谁。
祢生。
正面还是那日的信息,但却是抄录的,背面倒是新的消息。
【少云坊东家对外宣称无力经营,背地却在收敛资产准备逃跑。】
【香炉】
短短两行字,却是让人能联想出许多来。
这少云坊是有名的制物坊,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那香炉。
小巧一个,便于随身携带,就连宫里那几位都是极为喜爱的,于是没多久,这香炉就在民间风靡了起来,一时间,那香雾几乎缭绕了整个京城。
可这条线索,先前那位大理寺卿也查过,说是没有任何疑点,昨日也已与她说过,今日又为何要重提?
“香炉……”
忽然,脑海里一丝细线闪过,他敏锐地一抓又狠狠撕开,却是发现了里头的洞天。
这家少云坊可是那因玩忽职守是前录事的弟妹娘家下的产业,早在那半月前与那大理寺卿一同卸甲归田了,可怕就怕,那卸职的录事与家里人打了个家里亲,混了过去。
现在见着事态闹大了,怕引火烧身,抑或是本就有些问题,一走了之是最好的,免得生了那些个事来。
这倒是他的疏忽。
因着时间紧迫,他是让下边人去处理那些旧事的。
是他没考虑好,他们那群打仗当兵的,脑子直楞的很,普通的案子做做也就罢了,有他和阿猛在,倒也没什么,可这种要拐两弯的,在尚未适应的情况下,他们怕是怎么想也想不到。
是自己的疏忽啊。
萧谓在心里一阵反思,片刻后,他收起那纸条,随意地打了个手势,不知躲藏在哪儿的黑衣男子冒了出来,低头,单膝跪在他面前,等待着指令。
“去让阿猛将前面那位查过的都重查一遍,叫上王世成一起,免得天天跑袖云楼去骚扰姑娘。”说到这,他又顿,看着窗外渐晚的天色,还是吩咐道:“叫萧一和萧二去护送那两位姑娘,然后其他人,随我去少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