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好了。”
“腰板挺直。”
“不许撒娇。”
“眼镜戴好。”
......
一门之隔的客厅内,段祈安如往常那般不苟言笑,冷峻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严肃认真。
他眼神有些恍惚,一边接收着旁边长沙发上施千勋恶狠狠的注视,一边分心用耳朵去听身后书房里的动静。
梓乐居与观禾山庄不同,没那么空寂。
温翩月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特地聘用的那几个佣人,也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此刻,段祈安的面前只有一瓶沁着水汽的矿泉水,在荣京五月初的夜晚,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蓦地,一声听不出情绪的惊呼传了过来。
他循声望过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只往前挪了一步,就被施千勋叫住了。
“回来,坐下。”施千勋没什么表情,语气森冷。
段祈安轻扯领带,注意力全都在书房里。
温老师的行事作风一直远近闻名,看着又温柔又亲和,实则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对施令窈从小到大是恩威并施。
他实在不敢想施令窈这会儿在经历些什么,如果温老师气急了,动手打她怎么办。
就在段祈安的大脑中闪过无数个荒唐的念头时,施令窈埋着脑袋,双膝挨上又厚又软的绒垫,跪得十分标准。
她伸直手臂,接过温翩月递来的墨镜。
早知道不冲着对面的人卖惨了,她瘪瘪唇,眨动的双眼浮了层轻薄的水雾,看起来非常楚楚可怜。
明明平时惹温老师生气,温老师最吃这套了,在今日竟然没了用。
“眼镜戴好,别让我看到你硬挤出来的眼泪。”温翩月倚在软椅上,轻抬下巴催促了一声。
施令窈短暂屏息,张了张唇,“温老师,你来真的啊?”
温翩月不显山不露水,一副只有在课上才有的严厉姿态。
眼底情绪不佳,嗓音寡冷,“不然呢?你出息了啊,施令窈。”
她很少听到温老师直接叫她的全名,这会儿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温翩月轻望了她一眼,命令的口吻,带着强势和不容置喙的味道,“说,老实交代。”
施令窈眼睛一酸,还在垂死挣扎,“日久生情,水到渠成,终成眷属。”
听了她的话,温翩月眯了眯眼,脸色忽地一沉,“非让我动手是么?”
话落,施令窈看着温翩月身子一偏,自书柜的底部拿出一把紫光檀戒尺,很清脆地敲上大红酸枝书桌的桌腿,骇到她不由自主惊叫出声。
这把戒尺,她非常熟悉。
奶奶在世时,曾无数次对她说,施董年少时特别调皮,常被爷爷按着用戒尺狂打手板,看着非常触目惊心。
施令窈咽了咽,后知后觉温老师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她呆住,瞬间选择了认输,说话带着浓重的哭腔,言简意赅,“酒后乱性。”
温翩月惊愕了短瞬,眼里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心疼,没怎么信她的话,继续追问:“窈窈你说实话,是不是段祈安欺负了你?你不需要顾忌着我们跟段家的关系,也不要害怕,告诉妈真相,好不好?”
施令窈脑袋垂下去,思考了几秒,嗫嚅出声,“妈,我说的就是实话。”
为了使自己的话极具可信度,她再次补充,“真的,我要是不愿意,没人能强迫得了我。”
这话温翩月是信的。
她的女儿看着乖乖软软,实则一身的本事,许多格斗技的防身术,是样样精通。
温翩月皱了下眉头,盯着施令窈看了好几分钟,轻叹了一声,慢悠悠开口,“窈窈,你才二十一岁,我跟你爸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早结婚生子,明明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她撩开眼皮,眸光闪烁,“你不是特怕他吗?万一他对你不好,怎么办?”
这个问题,施令窈还真的有标准答案。
半个多小时前,她被段祈安在门口叫住,问出的话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当时她在脑海里绞尽脑汁地思考,许多个妥帖又不失礼貌的理由在脑海中疯狂浮现。
好不容易组织好了语言,岂料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面前的男人又朝她靠近了几步。
段祈安垂眸,嗓音轻轻柔柔,特别好听,“窈窈,老段和白女士一直忙工作,很少会管我们。我作为淮枭还有阿音的大哥,不得不挑起这个担子,阿音从小性子跳脱,淮枭话少很容易被同伴孤立,我如果一直嬉皮笑脸的,肯定会半分威慑力都没有。”
“作为阿音的大嫂,你不用担心自己还有孩子未来的处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吃小孩。”后半句他带着笑,使得气氛活跃了不少。
施令窈眼睫颤了颤,混沌地应了声,“知道了。”
长时间的静默过后,听了她将段祈安那段话原封不动叙述出来的温翩月很轻地摇了下头,说:“起来吧。”
施令窈愣住许久,喉头发紧。
温老师拧紧的眉头舒展开了,语气也恢复到了往日里的温柔,看样子是不打算跟她计较了。
她头脑一片混乱,硬着头皮问:“温老师,你不生气了吗?不然你还是打我一下吧。”
温翩月眼神凝到她的身上,看着她指了指丢在桌上的戒尺,没好气地剜过去一眼,“我生气有用吗?把你打坏了,心疼的也是我跟你爸,真是小没良心的。”
周遭的空气好似都凝结在了一起。
施令窈假模假样地吸了吸鼻子,起身迈步到温翩月的面前,低身抱了上去,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话都说不利索了,“温老师,你简直就是天使。”
温翩月心里乐开了花,动作却表现得非常嫌弃,边将她往外推边说:“去把那小子给我叫进来。”
?
施令窈一时被噎住,在心里感慨温老师对自己的身份转变得好快。
无声无息地就将段祈安从好友的出息儿子变成了拱自己家大白菜的......
她犹豫着退到门口,打开了紧闭着的房门。
不料,头一抬,段祈安就站在外边,与她的目光触上以后,赶忙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很是着急地低声问:“有没有事?”
温翩月没给施令窈开口的机会,丢给段祈安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事已至此,有些事情是得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了。”
随后,她摆摆手,“好了,窈窈,送他出去。”
“阿姨——”
段祈安声音轻着,被施令窈拽得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噤声,偏头看了过去。
女孩子长睫颤动,正冲着他疯狂使眼色。
他只好转了话锋,说:“很晚了,那叔叔阿姨早点休息,改日我再来拜访,再见。”
出了梓乐居的大门,已是夜里十一点钟。
附近都是别墅区,施令窈知道很难打到车,便将自己的车钥匙给了段祈安。
两个人驻足在车前,段祈安翕动唇瓣,“跟我出去一趟,待会儿我再送你回来。”
施令窈不解地抬起头,没多想,只点了点头。
车子停下来是在十五分钟后。
彼此间有几秒的沉默,施令窈窝在副驾,眼睁睁看着段祈安推门下去,然后绕过车头,去了她右手边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房。
再回来,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径自拉开了她这边的车门。
她微微惊了下,问:“怎么了?”
段祈安拧眉,方才是冲动使然,忽一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可能有点逾矩。
“冒犯了。”他声音闷沉,躬身靠近,两指捏上了她的手腕,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施令窈不受控地激灵了下,这种久违的接触让她反应了短瞬。
她面上露出一丝惊恐,男人摊开她的手掌,透着凉意的指尖在她掌心仔仔细细地摩挲了好一会儿。
“你这是在做什么?”施令窈不自觉往回抽动着自己的手。
段祈安心思百转千回,刚才书房的门一打开,他先是看见了地板上的垫子,再是桌上放着的戒尺,这让他除了不可思议之外,更多是懊悔。
他松了手劲,作势就要去捉她的另外一只手。
施令窈不由往后缩,茫然须臾,说:“你是不是以为温老师打我了?”
“没有么?”段祈安问。
她笑着咕哝,“当然没有了,她就是吓吓我。”
下一秒,男人长舒了一口气,膝盖一弯,半蹲在了她的面前,修长的十指已经捏上她毛茸茸的裙摆。
施令窈的衣着穿搭多以舒适为主,她今日穿了件连衣毛线裙,不止能抵御春末夏初的凉爽气息,还不失轻便美观。
四目相接。
段祈安小心谨慎地卷起了她的裙摆,就堆在她的膝上。
虽放了垫子,但施令窈细皮嫩肉,跪了快半个小时,还是留下了一小片青紫的痕迹。
施令窈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非常熟练地将药油倒入掌心,搓热后均匀涂抹在了她的患处,很认真地对她说:“还好不严重,不出三天应该就能消退。”
车厢内一时之间全都是活络油的气味,在这种昏暗又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浓郁。
施令窈闻得皱了皱鼻子,她自知不是脆皮体质,但出于女孩子的本能,还是任由段祈安在她的膝上抚弄着。
她动弹不得,收着下巴,小小声说:“温老师最容易心软了,她根本舍不得体罚我。悄悄告诉你,我偷看过她使唤施董跪指压板,那些凸出来的地方跟小竹笋似的,特别可怕。”
距离几公里开外的施千勋,对于自己小棉袄突然漏风的行为是浑然不知。
他接了杯热水,放在温翩月的面前,“你真就这么同意了窈窈跟那小子结婚啊?”
“不然呢?”温翩月反问了回去,又道,“你既然这么生气,刚在外面怎么不揍他?”
施千勋不经意一怔,着急回过身,“你早说啊。”
“站住,回来。”
温翩月不禁乐出了声,后又敛眸颓丧起来,“他要是以后欺负窈窈,让窈窈受委屈,你还怕没机会吗?”
施令窈从外边回来,温翩月和施千勋已经睡了。
主灯熄灭,只留了几盏壁灯方便她视物。
生怕药油蹭到裙子上,她一直抓着裙摆,这会儿回到房间,终于放松了下来。
抱着睡衣进了洗手间,趁着泡澡的机会,施令窈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找编辑商量延长休刊的日期。
再出来,她从床头拿起手机,触亮屏幕后,通知中心积攒了足有快二十条未读消息,全都是段祈安发来的。
施令窈没想到交换联系方式过了才一个多小时,就这么快派上了用场。
她触进去仔仔细细查看了起来,不由瞪大了眼睛。
内容实在是太丰富了。
不止将怀孕初、中、后期的所有注意事项全都罗列了出来,就连荣京市所有医院的产科对比,都做了很详细的分析标注。
再往下,还有月子中心、育儿机构,最后是一些她的生活习惯和各种喜好。
施令窈猜,段祈安定是一回家就被段叔叔还有白阿姨逮着盘问,结束后这人又逮着段祈音薅,才知道了这么多跟她有关的琐碎小事。
她双目微阖,倚上床头,掌心贴上还很平坦的小腹,角色进入得极快,说:“宝宝,你爸爸好像真的有点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