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禾山庄占地面积颇大,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在里面绕得晕头转向。
施令窈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花房周围的一条小径迷了路。
那时候她才十四五岁,窝在角落里哭得天昏地暗,后来还是被站在楼上露台打电话的段祈安看见,才将她捡了回去。
她对段祈安的印象一向朦胧。
只记得当时一听到脚步声,就赶忙往后缩。
施令窈知道段祈音有两个哥哥,凭着一些浅显的信息,她迅速确定面前的男孩子,应该就是那位沉默寡言,但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大哥——段祈安。
那一秒,她觉得段祈音说得没错。
段祈安面无表情的样子确实可怕,就像是《男子游泳部》里的七濑遥,帅是帅,但是冷冰冰的。
简言之,不管是恋爱对象,还是婚姻伴侣,段祈安同样不是她会考虑,或者钟意的那种类型。
“窈窈?窈窈......”
施令窈骤然回神,顾不得礼貌,立马放下筷子,“温...温老师,怎么了?”
温翩月凑到她的面前,轻拍了下她的手臂,“怎么吃着饭就忽然走神了?是有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
施令窈左手握着空了的玻璃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暗暗觉得温老师前段时间苦读有关于心理学的书籍,还真是有用,她不仅有心事,身体也确实不舒服。
晚餐本定在晚上七点,岂料施董与温老师竟提前了快两个小时突然造访。
在门卫处发来访客信息的那一刻,陷入死寂良久的客厅霎时热闹了起来。
施令窈动作很快,捞起自己的手提包,转而就去拿茶几上的报告单,直接揉成团塞进了包包的夹层。
为了避免再发生几分钟前的意外,她这次不止扯上了拉链,还将一度觉得麻烦的暗扣都扣上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刻意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的样子时,受到巨大冲击的段祈音径自越过那片摔成碎渣的黄油曲奇,气势汹汹跑到了施令窈的面前。
施令窈被吓到身子后仰,整个后背彻底抵上雕花椅的椅背。
她知道从门卫处过来的大概距离,猜测施董跟温老师这时候恐怕已经下车,不出三五分钟就会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与段祈安的事情,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施令窈双手合十,面带乞求的神色,并朝对面的段祈安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段祈安明白她的意思,起身脱掉西装外套,低声吩咐,“先招待客人,其他事情稍晚点再说。”
段从闻跟白妩大致是看明白了,结婚事小,但奉子成婚可就是两码事了。
施家就只有施令窈这么一个宝贝,施千勋和温翩月从小就很溺爱,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一旦知道自己小心翼翼呵护长大的掌上明珠,被好友年长八岁的儿子给欺负了,那观禾山庄的房顶很有可能被掀翻。
白妩愤恨地白了罪魁祸首一眼,敲桌子交代,“都给我管好嘴巴。时间也差不多了,晚餐提前到六点。阿音,去把你哥带回来的那盒武夷岩茶,还有金丝燕窝大盏收拾出来,待会儿拿给温老师。”
佣人们非常统一地微微欠身,异口同声回了个“是”。
段祈音不太乐意,却又不得不从。她很少看到白女士这般严肃,陡一体验到,还真有点胆战心惊。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空闲时间。
施令窈和段祈安陪着双方的父母,谈天说地,聊得是相当愉快,就仿佛不久前的那个小插曲只是虚惊一场。
晚餐很热闹,段从闻吩咐老管家将用餐的地点从主餐厅挪到了偏厅。
纯手工的桃花心木长桌,拼花工艺与金箔描边,很是富丽堂皇。
比起那尤为宽敞空旷的主餐厅,这里的好处就是所有人相对而坐,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方便交流,显得亲切。
施令窈侧过脸,冲着温翩月勾唇笑了下,“没...没有呀,在想工作的事情。”
闻言,施千勋夹了只梭子蟹放到她面前的餐盘,说:“前几天不是说休刊了吗?怎么一分钟你都舍不得闲下来?”
施令窈笑眯眯地,“现在辛苦一点,连载期就能轻松一些。”
她语气很自然,筷子拨弄着面前温老师又放上来的一只面包蟹,迟迟不敢动手。
在坐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最喜欢吃海鲜,各式各样的螃蟹都是她的心头爱。
施令窈吞咽了下,平时为了丰富自己写故事的常识,她看过许多资料,怀孕期间需要注意的事情有很多,不能吃鱼生刺身,还要少食寒性生冷的食物。
段祈音坐在她的对面,正暴力地用工具拆着蟹,闹出的动静非常大,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周身冒着的怨气。
她无辜地看着,指尖在桌面上画着圈。
忽然,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横过来,拿走了她的餐盘,换了个新的。
这个举动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皆是满眼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段祈安一瞧见施令窈很是为难的样子,便彻底醒悟了过来,然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拿,全然忘了在大家的眼里,按照以往他与施令窈的交情,是万不可能会去做这些的。
餐桌上安静了几分钟。
白妩咳嗽了一声,不假思索出声,“老叶,螃蟹有点凉了,拿回去重新热一下。”
老管家轻声一应,招来佣人撤走了所有装着螃蟹的餐盘。
白妩纤白的手略微抬起,先是冲着施千勋和温翩月一笑,才缓慢说:“窈窈,我记得你前几天来,给阿音说特想吃三文鱼,刚好祈安回来带了不少,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了份香煎三文鱼,然后还炖了一盅虫草花羊肚菌乌鸡汤,你尝尝看,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阿姨这里吃饭。”
太热情了,施令窈十分难为情。
她知道白阿姨是在帮她解围,可是这般宠溺,才会加重温老师的疑心。
果不其然,温翩月觉得古怪,问:“会不会有点太补了?窈窈你小心上火。”
施令窈扯笑对着白妩道了声谢,然后轻声说:“应该不会。温老师,我没那么娇气。”
不多久,乌鸡汤送了上来。
盖子掀开,她最先看到的是汤面上浮着的那层清油,然后再是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使得那种翻搅的不适感再次袭来。
施令窈眉头一蹙,一手掩唇,另一手覆在腹部,一路狂奔到了外间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内。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身子一歪,看到的是倚在门框边,正老神在在注视着她的段祈音。
段祈音抬起唇角,垂眸把玩着穿戴甲上那些亮晶晶的坠饰,故意拿腔拿调,“没躲我?构思漫画新卷的剧情?”
施令窈的眼角是呕吐时带出的生理性泪水,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
她鼻音浓重,几不可闻地嗔出声,“阿音......”
段祈音偏开脸不看她,态度十分强硬,继续用着戏谑的语气,说:“与闺蜜的亲哥哥春宵一度,未婚先孕?作为番外给读者的福利?”
她双目圆睁,压低声音,“这是给我的福利吧?窈窈,你好厉害。”
施令窈扣在盥洗台面上指尖微微蜷起,心跳渐渐趋于平缓。
片刻后,她说:“阿音,你别生气,这...都是意外,我不是故意去爬他的床的,也不是有意要来当你的‘大嫂’的。”
这个称呼,她声如蚊蚋,生怕刺激到段祈音。
事实上,段祈音毫不在意这些,掩上门,踱步到她的面前,好言好语地说:“窈窈,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跟段祈安结婚一定会很辛苦的。”
施令窈懵在原地,在段祈音的帮助下才勉强站起来。
她轻抬水龙头,双手探入接起一捧,简单地漱了下口,才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跟他半斤八两,说不定以后受委屈的人是他呢。”
“所以你更要找一个体贴懂事的啊。”段祈音面上情绪不多,语速却快了不少。
一时间,耳边只有哗哗的流水声。
施令窈沉出一口气,狭长的眸子透着抹狡黠,话说得漫不经心,“阿音,没有人是事事天生都会的,好在你大哥积极性不错,你得对他有信心。”
段祈音眉眼一皱,双手环抱在胸口,“还没结婚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哪有,你永远是我的亲亲好闺蜜。”
饭后,娱乐室开启了两个多小时。
四人麻将局,温翩月得了不少分,离开前邀请段从闻和白妩下周末去梓乐居吃火锅。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出了观禾山庄的大门,白妩回头看了眼落在最后面的施令窈跟段祈音,对右手边站着的人说:“祈安,送你施叔叔他们回去。”
施千勋脱口而出,“这么晚了,就别折腾祈安了,我们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
“不折腾,这是他应该做的,”说完,白妩扬声唤了句,“窈窈。”
施令窈正跟段祈音聊到兴头上,闻声,赶忙分心去应,“白阿姨,怎么了?”
白妩瞥了眼段祈安,温声,“窈窈,我让祈安送你们回去,有什么事的话,及时打电话给我。”
施令窈怔一秒,明白了过来。
她确实打算晚点到家后,找施董还有温老师好好聊一下。
温老师精明,这件事不能拐弯抹角,就得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说不定还会获得个坦白从宽的好处呢。
之所以让段祈安跟着,想必白阿姨是觉得一些未知的事情不能留她一个人去面对。
至于打电话,应该是想着一旦坦白,事态如果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局面,白阿姨能及时来劝上两句。
施令窈薄唇微动,说:“好。”
话落,刚好将礼盒放入车子后备箱的段祈安悄然过来,非常顺手地接过了施令窈手里的包,然后快步帮着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施令窈伏身下去,一坐好,旁边的段祈安又来扯她旁边的安全带。
她抬眼,前面的后视镜里,坐在后排的施董和温老师正一瞬不瞬瞧着他们两个人。
“祈安哥,我...我自己来。”她抢过安全卡扣,眼神飘开,语气有点不自然。
施千勋一根筋,无声抬了下唇,“窈窈,你什么时候跟祈安这么好了?”
温翩月同样没往别处想,只觉得欣慰,张口就是打趣她,“这是好事情。我记得窈窈第一次去观禾山庄那天,一回来就告诉我,阿音的哥哥特别可怕,看起来会吃小孩,后来年纪大了一点,又说祈安脾气坏,一直替阿音未来的大嫂担心,就怕人家小姑娘受委屈。”
施令窈隔着垂落下来的长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
等红灯的空隙,段祈安瞧了她好几眼,那眼神里有无奈,还有震惊。
她紧张到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不由在心里无声呐喊:温老师啊,哪有这样出卖自己女儿的?将她一时兴起讲的那些坏话,一股脑儿地在正主的面前和盘托出,这不是置她于不义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驶入梓乐居所在的小区。
停稳的那一刻,施令窈克制地舒出一口气,为了尽快逃离这种尴尬又窒息的氛围,一下车便埋头往前走。
蓦地,段祈安沉着嗓音叫她,“窈窈。”
脑中嗡的一声,施令窈顿足。
施千勋与温翩月一起停了下来,朝段祈安微微偏身,说:“祈安不进来坐会儿吗?”
段祈安步子轻缓地走到施令窈的面前,话头掠过她,是冲着温翩月,“阿姨,我有点事情要问窈窈,稍晚点我再进去。”
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施令窈惊慌中眨了眨眼睛,不由结巴了起来,“你...你...你要问我什么?”
段祈安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攫住她,喉结轻一滑动,好笑着问:“窈窈,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多的偏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