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太久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垫,来回翻身也不会传来吱呀作响的动静,轻薄的被子盖在身上既暖和,却又没有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也不会因为半夜急吹进来的冷风而冻到睡不着,甚至还会因为暖气开得太足而掀开被子一角。
歇停在阳台上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吱吱喳喳的,来回踱步,在阳光的照耀下抚摸着自己锃亮的羽毛。窗户没完全关紧,那小鸟的清晨高歌也一字不落地完全落入了俞妧的耳朵。
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房间里陌生的装饰她缓了好一会才完全适应过来。紧接着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惊讶地发现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天呐,居然这么晚了。”意识一下子清醒,俞妧从床上静坐而起,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道。
她已经好久没有试过睡到八点了,高三学习任务重,上学期间她都是雷打不动的五点四十五起床。除了要早起背单词外,还得出去帮忙买菜干家务,而就算到了难得的节假日,最迟也只能睡到七点。像这样一觉睡到八点中途还没有醒过的日子,俞妧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这样“奢侈”的享受,俞妧不敢再多躺一秒,而且这还是在别人家里住着,第一天便睡到这个点,未免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好。
于是她赶紧换好衣服洗漱好后便匆忙走出房间,脚步急促地下到一楼后环顾了一周,却发现客厅厨房都没有人。心底还在盘算着该帮忙干点什么家务的时候,余光忽地瞥见院子处那把背对着她的藤椅,那从藤织缝隙中露出的一小撮头发,在阳光底下显得乌亮亮的,有些刺眼。
她不知道是谁躺在那,避免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对方,于是便轻手轻脚地走到椅子边上。本来想看一下对方的面容打个招呼,却不料那人将毛毯连着脑袋一起罩住,只留下了一点冒在外边的头发,其余的分辨不出一点。
想着对方应该还没睡醒,俞妧便不做过多叨扰,踮着脚尖转身便打算又回到屋内。
可转瞬间,身后却又传来了一阵细簌的碎响,连带着微风拂动门前那颗桃树枝叶的沙声。她察觉到异样,停下脚步侧转过头望去,而那阵清风恰好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低眸间,她看见了一只冷白的手背从那毯子底下伸出,一把扯下了遮挡在脸前的布。
他睡眼惺忪,俨然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和煦的光亲吻过他的额头延至鼻尖后到唇角,最后落在了他的脖颈处。他今天似乎格外受到了冬日暖阳的偏爱,所有的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宛如一尊刚雕塑好的艺术品,第一次在阳光下的展出。
但段祁燃一时间接受不了阳光的刺激,他半睁开的眼睛又不得不闭上,眉心蹙紧,脸上瞬间涌现出一丝不耐。他胡乱抓起那个毯子想重新遮盖到脸上,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脸上那股灼热的感觉却出奇地消散了很多。
他动作稍顿,眼皮微掀,抬头间瞥见了一个女孩正站在了自己的对面。他双眸眯起,眸光微微一沉,女孩的模样也逐渐在视线范围内变得清晰。
噢。原来是他那位所谓的妹妹。
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脸上的不耐在见到俞妧的那一瞬又夹杂多了几分不悦,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你怎么在这?”
俞妧的脾气好,自是不在意他的语气,忽略过他脸上明显的不善,浅然一笑便回道:“我本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可段阿姨好像不在,想走的时候又瞧见院子的藤椅上似乎有人,于是便过来看看。”
“你现在看到了?”段祁燃重新闭起双眼,没什么耐心再去看她,“那你可以滚了。”
段祁燃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全然不顾眼前女孩的尴尬。
俞妧耸了耸肩,她早就从段阿姨的口中了解过这位大少爷的脾气,于是也没有丝毫的不悦,只当他有起床气罢了。
她本想直接走,可见着段祁燃一直在伸手揉按着太阳穴,并且眉头皱紧的模样,她纠结再三还是强行停住了脚步,关心询问道:“你是不舒服吗?”
一阵轻柔的声音飘入耳朵,段祁燃睁眼望她,居然还没走?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并未回答。因为他觉得自己大早上被迫睡在院子的藤椅上,都是拜他这位妹妹所赐。
昨晚喝了太多的酒,却又不得不睡在书房,可书房的沙发太小,难以容纳他的体型及身高,导致一晚上几乎没睡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加上头疼难耐,便随手抓了一条毯子跑到了院子这来睡觉。
自己的房间不能回,自己的床也不能睡,甚至还得被迫睡在书房的沙发上?段祁燃越想越生气,他活了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他向来不需要忍着自己的脾气,余光瞥向俞妧便想冲她骂上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可当他皱着眉头瞪望过去,却只看见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眼神里还泛着淡淡的担忧。那乖巧无害的模样,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给憋回了肚子。
算了,要是把人惹哭了,指不定还得遭骂。
他敛眸深吸了一口气,万千言语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给我冲杯蜂蜜水,蜂蜜在冰箱。”
俞妧也是没想到段祁燃会突然提这样的要求,可她听到后却很高兴,毕竟能帮忙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能减少一点自己寄人篱下的心理压力。
于是她立即笑着应声道:“好的,我这就去!”
注视着她笑容满面扭头就走的轻快背影,段祁燃甚至在怀疑他这个妹妹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指使她干活怎么还乐呵呵的?
本来想再睡一会,可俞妧的出现已然让他没有了睡意,听着隐约从厨房那传来的叮当声,段祁燃捏按了一下太阳穴,干脆起身也随她前后脚走进了客厅。
他刚坐下沙发,一杯蜂蜜水便已经端至他的跟前,段祁燃看了她一眼,顺手接过,礼貌性地道了句:“谢谢。”
俞妧站在他的对面,看他仰头大口喝着蜂蜜水,神情懒倦地靠在沙发边上,倒是少了几分初见时的凌厉和压迫。虽然相处的时间还不多,但俞妧能感受得出来,这位大少爷只是脾气不太好,但人还是不错的。
对于他的怯怕自然也减弱了不少,垂眸凝视,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缓解,敛着眸依旧不适的模样。
她犹豫了片刻,上前半步,还是迟疑地开口:“需要我帮你按一下吗?”
目光落在俞妧的身上,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会按摩?”
“嗯嗯,会一点。妈妈总是很容易偏头疼,所以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帮她按。”
尽管俞妧把自己说得经验丰富,但段祁燃漫不经心地用眼尾扫望了一眼她那纤弱的身板,以及垂在身侧那几乎能轻易弹折的十根指头。他挑了挑眉,还是拒绝道:“不用了。”
他语调轻飘飘的,俨然不信她那点力气真的能按好。手指搭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脑袋靠在沙发背上,企图再睡上一觉,效果可能会来得更显著些。
可就当他仰头靠在枕上,准备闭目养神之时,太阳穴两侧忽地被冰冷的触感给激了一下。他猛地睁开双眼,紧接着便感觉到那抹刺冷化作了柔软且有力的捏按,他眉心微动,那种强烈的不适和阵阵袭来的疼痛瞬间得到了缓解。
感受到了段祁燃的情绪渐渐变得稳定,俞妧垂眸偷望了他一眼,看见他舒服到閤眼享受的时候,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偷笑了一下。
俞妧觉得他就像一个傲娇的豹子,易怒却又好哄。
傲娇得很。
“感觉怎么样,我手艺好吧。”俞妧的语气中带点小得意。
“一般般。”他语气平淡,嗓音低沉。
而后顿了一下,却又继续道:“再重一些。”
俞妧在心底啧了一声,口是心非的家伙。
彼时朝阳正艳,金灿的光影斜倚在门边,光辉溢进了院子的花砖上,泛着黄澄澄的光晕。院子里种着许多绿植和鲜花,导致经常有小鸟前来关顾,吱吱喳喳地唠着磕,细碎的声响飘传进屋内,环绕在厅里。俞妧抬头侧望了眼窗外,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这般岁月静好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响起的一阵急促铃声很快便打破了这个短暂的宁静。
段祁燃半眯着眼睛斜睨了沙发角落一眼,看了眼来电显示后,伸手将其拿起,自然放到耳边接听。
声音调得小,俞妧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对话,她也没有偷窥别人手机的癖好,所以在段祁燃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她便松开手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段祁燃保持着那个接听姿势大约过了一分钟,而后表情似有些变化,缓缓抬眸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俞妧,沉冷的声音带着明晃晃的不情愿,只回答了两个字——“不要”。
俞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扫视了自己一眼,她端坐在沙发上,也顺着目光回望过去,可也只看见段祁燃懒懒避开。
俞妧不禁感到疑惑,他嘴里所说的“不要”到底是指什么?
紧接着又是长时间的静默,长到俞妧都以为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挂断了,良久后似又听到一声无奈的轻叹,伴随而来的是段祁燃从牙缝中挤出的“知道了”。
几乎是回答的同一瞬间,俞妧明确的再次感受到了段祁燃看向自己的那道视线,透着赤裸裸的不爽。俞妧不明所以,但还是感觉一阵怵意,别扭地把屁股往沙发边角挪动了些。
电话挂断,俞妧有些不安地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主动开口:“请问是...怎么了吗?”
段祁燃将手机扔回到沙发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双黑眸幽幽暗暗的,脸上写满了情绪。
片刻,他才冷声开口道:“收拾东西,带你去买衣服。”
俞妧懵愣一瞬,眼睛瞪得溜圆,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听岔了。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