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实在太过安静,穿梭过漫长的走廊,俞妧缓慢地跟在段祁燃的身后。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保持着脚步的无声,直到那明显带着怨气的“砰”声落至地面,才算勉强打破了这寂静到几乎凝固的氛围。
俞妧站在门口,有些别扭地喊了句:“谢谢...哥哥。”
这称呼他属实也有些听不习惯,但段祁燃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合适的叫法,索性也懒得纠正了。他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床尾处,眼皮懒倦微垂,指腹轻擦过那新换的床单,一阵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令他格外不爽。
他轻啧一声,随即起身,俞妧以为他要出去,还特意将身子微侧让出道来。可偏偏那脚步在跨出门口半步的时候又蓦然停下,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俞妧笼罩在角落,她紧张到身体颤抖了一下,距离近到她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紧接着声音传来:“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要乱碰,不该翻的别翻,不该看的也别看,听清楚了吗?”
俞妧像小鸡啄米般,立即点头答应:“好的!我绝对不碰任何东西!”
段祁燃低眼看着俞妧,字字警告。盯望着那双明显带着怯意的眼睛,他身体往前倾了倾,双眸微眯,两人的距离靠的更近,戏谑声响起:
“你很怕我?”
“没、没有啊。”
俞妧几乎是秒做了解释,但她那佯装镇定的眸光还是被段祁燃轻易看出了破绽。
他眉心微动,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表情。挑眉一瞬,他忽地抬手遮住了俞妧的半张脸,手指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只露出了那双怯怕漂亮的杏眼。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靠得太近了,气息危险而森冷,那深邃幽暗的瞳色似要将她吞噬。她害怕得伸手将他一把推开,段祁燃毫无防备,脑袋结实地撞到了门沿上。
可俞妧在推开的一霎间便后悔了,看着对方明显吃痛的表情,不禁回忆起那晚看到的场景......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歉疚地赶忙想要伸手过去扶他,那句“对不起”还没来得及从嘴巴说出,耳边就已经传来了楼下段月满叫两人吃饭的声音。
话到嘴边紧急改口,俞妧凑近抬头看着段祁燃,眨了眨眼睛,心虚而慌乱道:“哥哥,我、我们先去吃饭吧。”
他垂眸落在那揪着自己衣袖的手,不满地直接推开。但好在段祁燃也没有计较便离开下了楼,望着他的背影,俞妧这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等俞妧来到客厅,正巧看见段月满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于是她也急忙上前帮忙端碗盛饭,可回头瞧见桌子上那一桌饭菜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到了。
“段阿姨,这也太多菜了吧。”
俞妧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这菜式丰富程度,就连她过年也没吃到过。
“不多不多,你来到家里的第一顿饭,当然要吃好点。”段月满笑着将人拉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你快坐下,饭让祁燃去盛就好,午饭迟了这么久,肚子该饿坏了。”
虽然事先段月满并没有告知段祁燃家里会来客人,可她一再强调记得多买些,于是便有了此刻桌上的八菜一汤。说实话段月满在看到这个菜量的时候也是诧异了一下的,但一想到俞妧是第一次来家里,准备得多些也显得重视。
“妧妧,来尝一下这家店的烧鹅,可好吃了。金裕楼的烧鹅可是络城出了名的,每天限时限量,排队的人也很多。不过你要是喜欢吃啊,我天天让祁燃去排队给你买。”话落,一大个色泽鲜亮且饱满流汁的烧鹅腿便放进了俞妧的碗里。
刚把剩下的饭盛好端来的段祁燃完整地听完了这段对话,有些无奈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毫不留情戳穿道:“妈,我看是你想吃吧。”
“那怎么啦?你爸爸在家的时候天天都排队去给我买,你难得回家一趟,我让你排队给妹妹买几天烧鹅都不愿意啦?”
“......愿意。”
耳边听着热闹的说话声,俞妧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了碗里的那条烧鹅腿上。她感到受宠若惊,迟迟不敢动筷,犹豫良久还是夹起那烧鹅腿放回到了段月满的碗里,随即道:“段阿姨,这烧鹅腿还是您吃吧。”
看着那原封不动夹回到碗里的鹅腿,段月满有些不解,关心问道:“嗯?难道妧妧你不爱吃鹅吗?”
安利失败,段月满还以为俞妧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吃鹅肉,还正打算给她夹些别的菜时,紧接着便听见了小女孩的解释:“不是的,只是妈妈说过,腿和翅都应该给长辈吃。所以段阿姨,还是您吃吧。”
段月满满眼慈爱地摸了摸俞妧的脸蛋,这么懂事的小孩她是越看越喜爱,于是温声问道:“那在家里腿啊翅啊的,也是妈妈吃吗?”
俞妧微顿,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是爸爸。”
段祁燃坐在对面,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禁眉头一皱。在他们家,从来就没有这种规矩,甚至是一向严厉的父亲,也从不会在餐桌上要求他该分享或禁止吃什么。而且父亲一向敬爱母亲,像这种情况,在家里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这种所谓的“谦让”,也只不过是父权下的压制,只敢凌驾于孩子和妻子之上罢了。
段祁燃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初来乍到的妹妹,但回想起她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和听起来令人心疼的话语,心里隐隐的感觉不是滋味。他虽还是板着张脸,但却直接夹起了另一个鹅腿放到了她的碗里。
“尽管吃,在我们家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规矩。”
他那略显生硬的语气和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起伏的脸庞,却蓦地使得俞妧心头一颤,她有些讶异地抬头撞上段祁燃投望过来的目光,莫名地生出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段月满眸光微动,望向自己儿子的眼神里写着赞许。紧接着她也夹起个鹅翅放到了俞妧的碗里,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妧妧啊,在阿姨这里没有该吃什么或不该吃什么,只有你想吃什么和不想吃什么。别说一个鹅腿而已,只要你想吃,吃多少个都可以。”
俞妧的心里实在感动,这种在寻常人家里可能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但这对于她而言,却是许多年再也没听到过的话语。
眼帘微垂,纤长的睫毛故意掩盖她此刻泛红的眼眶,夹起低头咬了一口,鹅肉竟是甜的。
夜深,俞妧独自待在卧室里,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房间里却依旧灯火通明。距离寒假结束已经没几天了,高考在即,俞妧的成绩尽管一直都优异且稳定,但她却不敢松懈分毫,拼命抓紧一切能学习的时间。
一手抓着笔,另一只手拿起一瓶风油精凑近鼻子嗅了嗅,吸入一口清凉的气息,瞬间又将困顿的意识给强行唤醒了不少。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随即起身想到窗台前透透气,打开了紧闭的窗户,瞬间便涌入了一阵冰冷的气息。寒风扑面,身体不禁颤栗一下,这恢复精神的方法比吸风油精还要来得简单迅速许多。
俞妧手搭上窗户,准备又将其关上再回去做两篇阅读理解便上床休息了。那百叶窗尚未合紧,留下几道透光的缝隙,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而下,铺在了静谧漆黑的夜里。
也就在此时,一道拉得极长的沉闷尾音传入耳边,她循着声音踮脚下望,院子里有长明的悬挂壁灯,在柔黄的光影下,那颀长的身影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
是段祁燃。
虽算不上是第一次相见,但也还是两个彻底的陌生人。俞妧对人或事物的捕抓其实并不敏锐,但奇怪的是,尽管在这漆黑的雪夜,相隔十数米的距离,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的相视角度,俞妧却还是能一眼便认出那是他。
但那隐隐逐渐加强的跳跃,或许在俞妧的心里,更多的是不安。
一种在森林里对于未知的强烈预感,本能地捕抓到了危险的信号。
也就在她短短愣神的那半分钟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里。黑夜恢复宁静,俞妧便也不再在意,转身回到桌子边打算坐下继续完成今天的计划,可就当她屁股刚沾上椅子的那一瞬,门口便传来了短促的敲门声。
这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突如其来的声响无疑把俞妧给吓了一激灵。她瞬间扭头看向房门口,虽然被吓到心头一颤,可也没敢耽误立即起身便去开了门。
房门开出半道缝隙,走廊的灯关了,仅有屋内的亮光隐约照在了他的脸上。段祁燃一米九的个子堵在了门前,伴随着浓烈的酒气,垂眸凝视,俞妧完全陷在了他笼罩的阴影之下,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使得她不禁后退半步。
一手搭在门边,悄然将身子遮掩,试探性地开口询问:“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哥哥?”
女孩的半个身体躲在门后,段祁燃依稀看见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杏黄、宽大,与她的身形极不贴合。领口被洗得有些发白,看起来款式也十分老旧,这衣服不像是她自己的,更像是捡了老一辈剩下的。
他不动神色地错开目光,开门见山道:“我来拿衣服。”
俞妧愣了半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柜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拉开房门让出道来。
段祁燃环顾房间一圈,随即径直走到柜前,可刚一打开柜门,他的眸光便怔在了角落一处。扭头看向身后的俞妧,指了指柜子的右边,问道:“你的衣服都在这了?”
俞妧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可还是点了点头。可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是段阿姨让我放在柜子里的,要是不可以放在这的话,我这就拿出......”
“不用了。”
段祁燃打断了她的话,似是没有耐心听完。拿上衣服后,半只脚都已经踏出了卧室,此刻却恰好有人发来消息。屏幕的亮光停留在微信页面,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顿了半响眉心微蹙,忽然回头望向俞妧。
好像在酝酿着什么,紧接着倏地开口道:“明天再学,别浪费电。”
说完,便直接走出了房间。
俞妧看着段祁燃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摸不准这位大少爷的脾气,可也是听进了心里。想着在别人住着浪费电确实不好,于是没过一会,房门底部透光的那道缝隙便彻底熄灭,和夜色融为一体。
而直到熄灯这一刻,浴室里也才传出了淅淅沥沥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