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醒来得很早,拔步床内除了小橘,依旧空荡,床台的烛火燃了一整晚,早已熄灭。
今日风很大,卷着梨花院中的花瓣往上空飞,带着“呼啦呼啦”的声响。连院子中的下人也是低头,用头顶迎着风走,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出门,连小橘都一直躲在房中没曾动弹过。
“时衍去书院了?”许是天气的原因,沈遥今日有些懒,不想打理头发,只简单一支玉簪束起。
锦书带来了镇上揽月阁的珠宝,一样样给沈遥在头上比划。
“姑爷还在书房,今儿没出去过,风大。”
沈遥“嗯”了一声。
虽说她是乖乖跟着夫君回了家,也打定主意不再一人出镇子瞎溜达,可还是有一根刺,如鲠在喉。
到了如今,她依然不知南风当日在医馆的行为究竟是为何,还有那份药渣。
药渣……
想到此,她起身从一旁书柜中抽出草药图鉴与功效,可翻开阅览后,图上所画皆为新鲜生长的植物,再加之没有与医师拿着真实草药学习过,半晌后还是放弃将书放回。
沈遥抽了张白纸,在上面缓缓写下楚绣二字,这才突然间想到那丫头似乎许久未出现了。
或许得寻她再问问她说过的那番话。
沈遥想到此处,将写了字的纸用火折子燃尽,起身冒着风往后罩房而去。
可她转悠了一圈,却未寻到楚绣,发丝倒是将脸打得疼。
回内院途中偶遇几个小丫鬟,沈遥记得几人与楚绣走得很近,便将人喊住,询问楚绣在何处。
然而那几个小丫鬟却一问三不知,只面面相觑后摇头,道:“我也多日未见着楚绣姐姐了,或许她外出了吧。”
沈遥最终放弃,又跑回了房间缩着。一早上,都没见到夫君,并不知他是在看书,还是刻意躲着她。
可若说是躲着,也说不大通。
晌午歇息过后,外面风小了下来,沈遥无法集中心思继续看书,便换了身衣裳,拿了木剑到后院中练功夫。
待一套剑法练完,收起时,她才意识到夫君正站在院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他背着光,脸上的神情有些暗。
沈遥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动身往自己来,手上拿着一束折下的梨花花枝,递到她面前。
沈遥面无表情接过,想了想,问:“看完书了?”
宋衍“嗯”了一声,脸上仍是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视线落在沈遥水润的朱唇上,好想亲,好想尝尝味道。
他回想到昨夜,想要趁着她熟睡,偷偷摸摸亲一口,可面对阿姐,他终究是个胆小之人。生怕她忽然醒来,所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竟还流了鼻血。
还好她不知道。
他也倍感迷茫。
明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住他的诺诺,让她真正成为自己的妻子。
可同时,她也是他的阿姐,已经做到如今这一步,他却还在停留在拉拉她的手腕,趁机搂搂她的腰。
身为生死不惧的帝王,在她的面前,却活得如阴沟里的老鼠。
今早起来,想到药渣之事还未真将她糊弄过去,枯坐书房许久,才终想到解决之法来面对她。
或许是两人都有着心结,沈遥没主动问起之前所有的疑虑,而宋衍也未提及半分。
她有些弄不清他来此地作何。
“那你下午准备做甚?”
宋衍笑笑:“需要陪练吗?”
沈遥迟疑,“可我这剑法还不熟练,不如……你教我拳脚功夫?”
剑法当初是夫君帮着捡回来的,那这搏击之术,想必也能。
宋衍答应。
他叫她站近身前,蹲下马步,并摆出一个准备进攻的架势。
“记得腹部要收紧发力。”
“这样吗?”
宋衍微微点头,站到她身后,附身凑近耳边,声音很低:“再低点,这样旋身更稳。”
沈遥肩膀微缩,她余光所在之处都是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细看下,才发现他的眼尾有一块很小的斑,当他眼睛带笑时,那块小斑也被隐约拉长了些,平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回过神,听明白了他用意,“嗯,你的意思是,力量并非只靠双拳,而是全身带动?”
“嗯。”说着,他手指抵在她肩膀处,用了两成力往下压,“再往下。”
沈遥本着认真学习的心,也感受到了夫君教得认真,奈何他双手和呼吸撩过的地方起了火,让人本能逃避。
她直接站起,转身朝宋衍看去。道:“我从话本上看过些最基本的招式,不如直接让我试试?”
宋衍后退两步,应下她。
若是以前,他定是被她摁在地上打。可如今阿姐失了记忆,哪儿真会什么招式。
沈遥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她只是被弄得浑身发痒,找个机会打断。
她随意摆出一个感觉还行的架势,宋衍让她,“你先出击。”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客气,上前两步,双手抓住他胳膊。旋身之时架起,用尽全身力量一甩。
“咚——”一声巨响,宋衍直接被过肩摔摔到了地上。一旁玩耍的小橘见状定了一瞬,又继续着今日的舔毛。
沈遥两眼一抹黑。
夫君这么容易,就被她给摔地上了?
她很想笑,却见宋衍面上出现的怪异神情,鼓了下腮帮子将唇角拉平。
宋衍克制住正颤动的指节,无奈道:“想笑就笑,在我面前还用憋着?”
“这是你说的。”沈遥抿唇,终于破功捂着肚子笑了出来,许久停不下来,直到感到脸开始抽筋,才立刻用手搓揉起脸颊。
“我、我、实在、实在、没想到,你这么、这么弱……”
宋衍后背发疼,却保持着万年不动的俊脸,捂着腰站起身。
面前的沈遥笑语嫣然,明眸皓齿,阳光在被乌云挡着一个清晨后,终于破云而出,恰好映在她的脸上。
是光。
宋衍漆黑的瞳亮了起来,笑道:“再笑脸可真得抽筋了。”
沈遥鼓起脸颊,好不容易才再次将笑容克制住,看着他捂腰的动作,担心起来,“你还好吗?”
宋衍:“无碍。”
沈遥咬唇,“伤了腰的话,这问题……可大可小。”
宋衍:“……”
他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依旧温柔,道:“这么担心?不如试试?”
沈遥:“……”
她将宋衍带回了寝室,想要亲自为他检查背上的伤,心底还是有些自责。
坐到美人榻上,叫他脱去上衣,露出他精壮的胸膛。他未将整件衣裳除去,而是松松夸夸搭着,恰好挡住他后腰。
如今见到他这身子,她还是会不受控制的脸红口干。她将这归结于,年纪大了,缺男人。
沈遥转到他身后,瞧见背上一处淤青,想看他后腰,却被挡了回去,不过好似确实没有更多伤。
“还行,不严重,我叫下人来给你揉药?”
说着,她直接起身想去叫人,结果被宋衍一把抓住手腕,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你就叫其他人碰我身子?”
其实她在他身上留下的淤青,叫他感到异常刺激。不止想要淤青,还想要其他痕迹,鞭子,匕首,指甲,牙齿,什么都好。
他不想上药让这痕迹消失得那么快,若叫别人来上药,他拧愿一刀捅死自己,也只允许诺诺亲手来。
沈遥一怔,转身看着他这副贞洁烈夫的模样,“你大男人,怕甚?”
宋衍沉默。
见她还是想往外走,立刻道:“诺诺之前的药都是我亲手上的。”
沈遥沉默。
是这么回事,可他当初为自己上药的动机,到了如今还是不明。
宋衍一本正经道:“你就没有半分馋我身子?”
沈遥:“……你可以闭嘴吗?”
越来越不要脸了这人!
她没什么好说的,黑着脸走到他身后,从药箱中找出那瓶药酒,倒在掌心搓热,又抹到他带着淤青的地方。
一边搓揉着,她听到了瓶瓶罐罐的声响。扭头看去,发现夫君似乎嫌弃药箱中的药瓶摆歪了,正将其全部拿出,又大小颜色分好,一瓶瓶认真地将其放回箱中。
他做这件事情时很专注,宛如她这一个大活人没站在身后似的。
沈遥问:“你很喜欢把东西摆得整齐。”
“嗯。”宋衍倒也不否认,“我喜欢完美的东西。”
沈遥对他这特殊的癖好没什么好说的,脑海中只是浮过庭院中被修剪整齐的灌木和树枝。她有一次见他下着围棋与自个儿对弈,连每一颗落子都讲究地摆在十字正中。
宋衍收好药盒后,明显心情好了起来,主动开口问:“锦书说,诺诺今日没再吃药了。”
沈遥一顿,“不想吃。”
今日用午膳后,锦书便端着煎好的药来,可没弄清这药渣之事,即便对夫君和南风有所歉疚,她又怎会服下。
锦书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当时看小丫头的模样,便猜到,她要去和夫君告状。
宋衍这次却没太过纠结此事,“那就不喝。”
这药引起太多不必要的误会,又伤了她身体,他想到另外的方式来控制她,比这种带着毒性的药有用,也更温和。
沈遥没想到他应下的这么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宋衍没有转过头,只一直垂着脑袋,“有问题想问我?”
“嗯。”沈遥重新开始手中搓药的动作,“我若问起,你会回答吗?”
宋衍:“会。”
沈遥:“什么问题都会?”
宋衍:“嗯。”
沈遥也不再顾虑,将药瓶收好,转身坐到他身侧,思索一番后,道:“南风伤势如何?”
跑出葫芦镇,遇到山匪,又害得南风受了伤,着实是她未曾预料到的。实在担忧,若南风因她落下了隐疾那可如何是好。
宋衍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一问题,沉吟后笑道:“只是些皮外伤,现已痊愈。”
沈遥松了口气,又问:“楚绣去哪儿了?我今日找了许久,都未找到,连府中其他人都不知晓。”
宋衍不解:“楚绣是谁?”
沈遥一时间怔住,有些吃惊,绷不住脸色,“你不知道楚绣是谁?”
“我为何要知道楚绣是谁?”
沈遥实在不知自己该做何情绪,是开心还是失落。
她解释道:“楚绣就是前些时日去你书房伺候的丫鬟啊,胸特大那个,这你都能忘了。”
“……”
宋衍是真不注意谁去书房洒扫,毕竟日理万机,如何分得出心思来记住诺诺以外的人。
什么胸大胸小,都不在他注意的范围内,面前的诺诺,不管是一马平川,还是波涛汹涌,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道:“书房?我倒是记得有一仆妇洒扫,人快五十了。”
沈遥实在无话可说。
宋衍凝眉沉思许久,终于知晓沈遥说的是何人。那个在她面前满口胡言的女人,他前些时日刚见过,不过并不知晓那丫鬟名字。
他暗中让南风剁下那丫鬟和仆妇两人一人一只手喂了狗,又关至牢中,以此作为惩罚。若非还得严刑逼供情报,他已经将这两人剥了皮。
听说那两人哭天抢地,被吓得失了禁。
这一听,便惹得他耳朵犯了恶心。
可是,他不想诺诺知晓,这会吓坏她。
宋衍:“想起来了。”
“终于想起来了?”沈遥睨着他,“你知她去了何处?”
宋衍冷淡地“嗯”了一声,“将她发卖出去了。”
“发卖?”沈遥坐直了身子,“为何?”
宋衍说:“此女心术不正,挑拨我们夫妻关系,这样的下人,如何能留?”
“哦。”沈遥垂眸,有些头疼,如此一来,她还真不知楚绣那些话的真伪了。
也不知夫君发卖那丫头的真实目的,究竟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什么别的。
不过沈遥本就不喜楚绣,如今眼不见为净也好,或许就算将人再找来,也探听不出更多的。
“那我继续问你了。”
宋衍:“嗯。”
沈遥:“南风那日跟着我去医馆,拿了我给郎中看的药渣,是怎么回事?”
她细细盯着他的表情,“你定知晓了,我怀疑那药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