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太极宫这边,宋衍连续数日忙碌,从天牢出来后,身上似乎也沾染了腥臭。
今好不容易暂歇,喘口气,便在回葫芦镇前,由内侍伺候入了浴殿清洗一番。
说实话,离开时府时,他心底存着一丝不安。
那日书房中见到沈遥,他便敏锐察觉到,她在怀疑他,却又丝毫不提。
寻锦书一问,才晓得有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在沈遥面前胡言乱语。
本是想留府中,待在她身边看着,无奈诸事繁杂,最终只得让南风暗中跟着沈遥。
然而,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南风,被沈遥撞破后竟逃遁来宫里,后来葫芦镇马场老板又来传信,道沈遥骑马跑了。
看到跪在浴池边的南风,宋衍气不打一处来,只是默默注视着他,舌尖抵着腮帮子,久久沉默不语。
南风双手颤抖,肌肉紧绷,没敢抬头,许久听不到回应,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莫要担忧,葫芦镇的人在夫人离开后便一路跟随,再加之,夫人身上没有路引,走不了多远。”
“朕知道。”宋衍咬牙。
他不担忧沈遥的安危,或是跑了找不到人。
他最怕的是,沈遥如今生了疑,不愿再安心待在葫芦镇,时间久了,还总会想着往外跑。
如今只能,让她亲身经历一番镇外所谓的危险。让这只不听话的猫咪知晓,只有乖乖在他身旁,才最是安全。
他终于冷眸一眯,“安排下去,让东风带人扮作山匪去劫夫人,你随朕去将她带回。”
“是。”南风不敢有违。
宋衍起身,快步走出浴池,拒了上前伺候的内侍,“该如何做,无需朕再教你,此事过后,自去领罚。”
“是,陛下。”
宋衍满脑子都是沈遥,以至于他亲手换上衣服,骑上马后,才发觉,他竟忘了穿亵裤!
可天色不早,时间紧急,也只能将就着一路打马追人。
他身上的夏裤轻薄,索性有袍子遮掩,只是到了现在,他裤|裆|下仍是凉飕飕的,让他很不安。
如今站在他面前,矮了一个头的沈遥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一脸单纯仰头看着他问:“着急到连什么?”
宋衍面不改色,庆幸自己刚才说话不算太快,没将后半句话脱口。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着急到连膳都未用。”
“今日验书,就光顾着担忧你安危了。”
往日这么谨慎精明的诺诺,没想到她竟单纯到什么人都信,简简单单便被骗光。这么一来,让东风扮山匪倒是显得多此一举。
不乖的诺诺,合该用链子锁在床上,好好看着。
沈遥“哦”了一声,最后从怀中掏出半个干巴巴的饼,给他递去,“吃吧。”
宋衍咽下自己羞耻的想法,将饼接过,放在掌心,见只半个手掌大的饼,忍不住一笑,“这么抠?”
沈遥道:“只有这个,回去后再请你别的。”
“嗯。”宋衍坐到一棵树下,小口优雅地将半个饼吃下,就这简单的动作,看起来竟像吃满汉全席一般。
两人一站一坐,沈遥扭开头不想看他,却还是没忍住窥了他几眼。
橙光下,他喉结凸起滚动,手指骨节分明,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就是……
宋衍咀嚼着饼,注意到沈遥快要化为实质的目光,顺着她视线往下看去,整个人身子一僵。
原本大咧咧敞开的腿,慢慢合了起来,他恼羞成怒,“沈遥!你看哪儿?”
沈遥这才突然回神,轻咳一声后将头扭开,等再转过来时,他已经站起身,耳根子发红。
她知晓他尴尬,却忍不住好奇,还是开口问:“时衍,你是不是没穿亵裤啊?”
“咳!咳!”宋衍被口中剩下的饼一呛,卡在了嗓子眼处,许久咽不下去,用力掐着自己脖子,涨红了脸。
沈遥见他难受得不行,急忙将马后水囊取下,打开塞子递给他。
宋衍喝了好几大口,才将那破饼彻底咽下,缓了好一会儿,又将唇边水渍擦净。
他直接气笑了,字字诛心:“沈遥,你就仗着比我大,处处欺我。”
他这时候倒是不喊诺诺了。
沈遥自懂他这男人要面子,却也有些不爽快,“时衍,女子最忌讳的,就是被提及芳龄。”
“再说了,许多人睡觉都不穿亵衣亵裤。你不就是没穿亵裤,就算有这样的小癖好,我也不会四处宣扬,害羞甚?”
“况且,我也不愿看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刚才箕踞而坐。”
她还是那副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模样。
“……”
怪我咯。
宋衍眼皮轻跳,“你怎知他人私事?”
“我自是不知,可话本许多情节都这样写。”
据说夫妻一同衤果睡,乃为情趣。
两个热乎乎的人贴在一起,定会出一身汗,黏黏腻腻的,真不知道哪儿有情趣可言。
“别把脑子给看坏了。”宋衍低喃一句,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明明一未真正出阁的姑娘家,懂得倒是比他还多。
沈遥靠近几步:“你说什么?”
宋衍扭开头气急,不想说话了。
南风也正巧也在此时赶马车而来。
宋衍扶着沈遥入了车,自己随即跟上。
南风正驾马时,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里面坐着一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
待马车远离后,那妇人在放下帘子,满脸疑惑:“是我看错了么?那不是永乐吗?”
……
深夜时府,朱氏趴在后罩房床头呜呼哀哉,六十杖下捡回一条命。
楚绣趁着夜色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手中多了瓶药膏,径直上前掀开被褥为朱氏上药。
朱氏忍痛,看着她的动作咬牙道:“你去寻那马夫了?”
楚绣抿着唇,低头“嗯”了一声。
朱氏气得脸红脖子粗,“诶哟,你傻了吗?放着好好的时爷不要,竟去寻那马夫,若爷知道了,岂不是有你好受的。”
楚绣一言不发蹙眉,如今朱氏和府中不少丫鬟都误会她与时爷关系密切,她也从未解释过,反正那人高高在上,看似温和,实则冷漠,从不在意这些小事儿。
之前本想寻机会将沈遥的橘猫抓了,可如今朱氏暴露,她也不好再去干这事儿。
如今,看着一脸无知的朱氏,她着实怨恨自己为何生在了这屠夫之家。
明明除了脸和家世,样样都不比那沈遥差,却一个天,一个地,一切都得靠她自立根生。
楚绣:“如今再怎么说,夫人就是夫人,这阶级鸿沟,女儿如何都跨越不过去。”
朱氏立即劝慰她:“夫人就是个得了离魂症的疯女人,还整日摆着个脸子,不让爷留宿。你怕甚,就是得趁这段时期好好勾住爷,最好早些生个孩子,那你娘我一辈子也没什么愁的了。”
“还有啊,这沈氏也忒嚣张,你明儿可得好好在爷面前吹吹枕边风,好叫我不白挨一顿。”
楚绣受不了朱氏喋喋不休,便决定将计划告知,堵住朱氏的嘴:“娘说的我都知晓。其实……我与马夫是有了计划的,今夜我去寻他,无意知晓了一种叫马儿发情用于配种的药,我劝了他许久,他应下助我把那药下给夫人,他到时毁了夫人清白,爷自然会弃之敝履。”
朱氏听闻后大喜,“那可……”
她话还未说完,门房忽然从外被打开,夜风哗啦啦涌入,接着缓步走进一个男人。
楚绣与朱氏满是恼意,扭头看去竟是南风,瞬间怔在原地。
楚绣起身,柔柔弱弱上前,微笑着想询问何事。
只是当她接近时,倏然间瞪大了眼,惊声尖叫出来。
……
宋衍翌日原想留在时府,无奈边境军情告急,卯时正便起床,在南风的掌灯下离开,往长安太极宫去。
处理完要事后,外面又已是天黑。
太极殿外静谧,星河鹭起,他一整日未用膳,当终于停歇下来,脑子里想的全是沈遥。
昨日虽暂且留住沈遥在葫芦镇,可他知晓,她的疑虑并未打消。
宋衍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大太监胡生上前来禀时,才回过神。
“陛下,沈姑娘殿外求见,已等候多时。”
宋衍一怔,立刻放下手中笔墨坐正,让人宣入殿中。
不一会儿,一身形瘦弱,着藕粉罗裙,月白披帛的女子缓步走入,她长得与沈遥六分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
在行礼后上前将食盒中的莲子羹摆出,推至宋衍跟前,还散发着温热和淡淡余香。
语气中带着柔和:“听闻陛下连日忙碌,定又忘了用膳,绵绵便亲手做了莲子羹,还请陛下试试。”
面前的女子便是沈遥的妹妹,沈芯,宋衍待她同亲妹。
宋衍的语气露出温柔地“嗯”了一下,却仍透着疏离。
他抬起白瓷小碗,用汤匙舀出,浅尝一口后,便将其放下,拿出巾帕擦拭唇角。
沈芯看着那碗仅动过一口的莲子羹,又想到今日一个时辰的忙碌,心里还是难受起来。
面前的男子有着一张俊美的脸,性子温和,可即便在太极殿温暖的烛光之下,也难掩其中冷淡。
若换成是阿姐做的,他定然不管好吃与否,一口直接闷下。
可这人是皇帝,即便对她许多纵容,她也不敢抱怨,于是换个话题,“阿姐新婚失踪至今,已是许多时日,绵绵实担忧,也不知搜寻的人可找到何踪迹。”
宋衍面不改色地看她一眼,道:“还未。”
沈芯试图安慰他:“阿姐吉人自有天相。”
“想当初长安的永乐长公主,随意打马穿街过巷,便引得多少人注目。连她不合规矩的衣着,都被妇人们争相效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说起沈遥,宋衍冷漠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
沈芯长叹着垂眸道:“说实话,当初刚被陛下和阿姐接回,看到阿姐那般风光又健康,绵绵心底……是妒的。”
宋衍目光落到沈芯双眸中,说不清什么情绪。
沈芯知他话少,并不在意,“可是如今阿姐生死未卜,绵绵真的很想她。也不知,若找到阿姐后,民间可会因此事起那风言风语……”
“不会。”宋衍直接回答,不带丝毫犹豫与思考,低下头,揉着自己的手腕。
沈芯想她。
他更想她,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他想要快些回葫芦镇,去见他的诺诺。
“可去过长公主府?”
沈芯摇摇头,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不愿挪开,“未曾有机会出宫。”
宋衍道:“若你想她,时常去看看。”
“多谢陛下。”
沈芯见他似乎想走,又想到什么,立刻道:“对了,听闻驸马那日新婚后,身受重伤,今日来了宫中觐见,不知他身子可好了。”
听她提起此人,宋衍倏然蹙眉,情绪转变之快,不满道:“他们尚未完婚,如何可称驸马?”
沈芯被他惊了一下,瞪着明亮的双眼,没有说话。
宋衍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又稳了稳情绪,温柔道:“朕气那人身为男子,却未能护好阿姐。”
沈芯咬唇点头,想到什么后,又道:“昨日,梁国夫人从甘州来,刚入长安,绵绵想去陪陪她。阿姐失踪,她定是伤心。”
梁国夫人乃梁国公河西节度使的夫人,也是沈遥与沈芯的姨母韩秀华,与她们感情甚笃。
当初宋衍与沈遥投奔河西节度使,是在他们的扶持下夺位。自宋衍登基,便以功勋,册封梁国公及其夫人。
宋衍颔首沉默。
见天色已晚,沈芯不好多留,也不敢再多言,便行礼告退。
宋衍看了一眼书案上剩下一整碗的莲子羹,挥了挥手,胡生立即上前将其端走。正要离开时,又听闻梁国夫人求见,宋衍只得又坐回原处。
韩秀华随着年纪增长,腿脚有些不便,入太极殿后,宋衍便立即赐坐。
“姨母。”
宋衍与沈遥都算是韩秀华带大,即便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却仍保留了对她的称号与敬意。
韩秀华并不想寒暄,直接道:“陛下,臣妇昨日在来长安的路上,似乎见到永乐的身影了。”
宋衍手指一顿,而后又轻轻敲打着桌面,道:“姨母确定?”
韩秀华思考一番,点头后,又摇头,“其实臣妇也只看到一个侧脸,那侧脸和永乐极为相似。当时她似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臣妇注意力都在永乐身上了,没注意到那男人模样,回过神后,那马车已经离开。”
“臣妇本是不确定,可纠结了一整夜,生怕错过,便来求见陛下。”
宋衍停下敲打桌面的手指,轻笑道:“朕知姨母心系永乐,已派人四处搜寻,或许不日便有其消息。”
韩秀华听后,呼出一口气,“有陛下金口,那臣妇就放心了。”
宋衍笑笑,颔首。
韩秀华又与他随意寒暄一番,便退出太极殿。
宋衍这才起身,带着南风离开太极宫,直接驾快马赶回葫芦镇。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往内院去。
此时沈遥已然入睡,寝室内却仍点了一盏微弱的小灯。
宋衍穿过巨大的拔步床,到了床沿,轻轻掀开帷帐。
当看到她小巧的脸蛋时,一整日的疲累与烦闷烟消云散,可取之而来的,是对沈遥生疑的担忧。
她睡觉很乖,他盯着她许久,竟着魔一般,忍不住倾身而下,离她越来越近,鼻尖与鼻尖仅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她睡着了,或许此时偷亲一下,也不会被发现吧。
呼吸交缠间,他心跳愈发剧烈起来,舌尖止不住打颤,浑身血液似在倒流。
他向她靠得更近些,看清了她有些湿润又粉嫩的唇微微轻启,猫儿似的呼吸,声音很小。
渐渐的,两行鼻血凉飕飕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