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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使计

跟前院的冷清不同,大太太朱氏所住的主院丫鬟仆妇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丹穗穿过海棠门,院里的人见到她,说笑声骤然一停,目光齐齐跟着她移动。

丹穗的目光在仆妇们脸上掠过一圈,最后落在跨院的主人身上。

平江城的秋日多是水雾萦绕的,只有在正午时分,雾气散尽方能见到日头,而在飞檐翘角围绕下的天井,日头高悬时也是半阴半晴。

大太太朱氏倚靠在躺椅上,于日光明媚的天井中央眯眼晒太阳。她年近五十,人瘦削,脸瘦长,细长的眼下颧骨凸出,年轻时婀娜的身姿一脸的风情,到老了变成一脸的刻薄相。

“太太,丹穗姑娘来了。”薛大娘走近俯身说。

朱氏“嗯”一声,之后便没下文了。

丹穗被晾在院子里,众目睽睽下,被审视的目光盯着,她不免尴尬。

朱氏是个有手段的妇人,自施老爷病重,施家便由她接手掌家,近半年来,除了大少爷那个院的人,余下的都被她收拾服帖了。

丹穗是个识时务的,她的靠山倒在床上苟延残喘,压根顾不上她,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跟主母对着干。见朱氏这个做派,她便主动开口交代:“听薛大娘说太太有事寻我,我正要去厨房吃饭先被她喊住了,小半时辰前,王管家带回来一个刀客,我刚安顿好他。”

“嗯,我听王管家说了。”下马威的目的达到了,朱氏不再干晾着她。不过她不怎么关心这事,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扇子遮挡晃眼的日光,随口问:“老爷脑疾又犯了?”

“是,还让二爷撞上了,不过赶在大夫过去之前,我就送二爷出去了,没让他看见老爷发狂的样子。”

朱氏闻言睇她一眼,下一瞬手上的折扇砸了出去,扇柄砸在丹穗腰上弹落在地。

院里顿时一静。

阁楼上,一个妙龄少女缓缓走到窗边俯身下看。

丹穗忍着痛弯腰捡起折扇攥在手里,她瞅朱氏一眼,心里不免忐忑。

“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朱氏抚了抚裙摆收敛起怒气,一脸平静地说。

丹穗朝朱氏身后瞥去一眼,那里站着一个样貌姣好的女婢,名叫红缨,她同她一样,曾是施老爷的房里人,如今也依旧担着丫鬟的名头,不同的是她没得施老爷重用,转身投到朱氏手下干活了。

红缨避开她的目光,却不经意地摸一下耳朵,丹穗心里一咯噔,这是隔墙有耳的意思。陆承朝施老爷讨她的时候,议事堂只有他们三个人,后来李大夫来了,但施老爷在屋里闹的动静大,想来没听见她和陆承的话。

丹穗想了又想,想不通何时有人听墙角。陆承在施老爷那儿挨了骂,又在她这儿吃了堵,应当不会来朱氏跟前讨人,想来就是李大夫为讨好朱氏告的密。

“还不打算好好交代?”朱氏冷声问。

“我说。”丹穗心里有了思量,她垂着头说:“老爷发病前跟二爷起了争执,二爷的铺子遭账房算计,账房做假账拿走一大笔钱跑路了,今日舅老爷去他家寻他应该就是为解决这事。”

朱氏跟施老爷都不是头婚,朱氏在嫁进施家前死了丈夫,带着儿子寡居,因擅织布,曾在施家布坊做工,机缘巧合跟施老爷有了来往。当时施老爷丧妻两年,正有意续娶,得知朱氏是秀才之女,亡夫也是秀才,她识文断字有才情,且姿容秀丽,出于仰慕之心,也有意娶个知礼节懂规矩的妻子打理后宅抚养儿女,他奉上厚重聘礼娶朱氏过门。又过二年,朱氏前公婆先后去世,丧礼过后,经施老爷跟陆家周旋,朱氏留在陆家的儿子来到施家,也就是陆承。

窥见朱氏眉间泛起忧色,丹穗断定她不知道这事,她心中一松,继而吞吞吐吐地说:“二爷跟老爷商量完事之后,他跟老爷讨我去帮他支应铺子上的生意,老爷误解了他,骂了他几句……”

“好了!”朱氏出声打断她的话,心里不免怄气。她暗骂陆承一通,鬼迷心窍的东西,丹穗在施寅面前分量可不同,她都不及这小娘皮得老东西看重,他敢心生觊觎?更别提丹穗还是老东西房里人,以他那护食的德行,她不用打听都能猜到老头子是如何骂的。

“之后二爷拦住你又说了些什么?”朱氏盯着她问。

丹穗这下断定是李大夫告的密,她心里一叹,施老爷大限将至,往日跟着他的人都在另谋出路,唯有她被捆死在这艘走向绝路的船上。

“老爷当时在屋里闹得厉害,二爷跟我打听老爷以往发病的情况。”丹穗扯个谎。

朱氏半信半疑,但她心里清楚,不论丹穗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能继续问下去,继子讨要继父睡过的女人,传出去遭人耻笑。

然而就这样轻飘飘放过丹穗,朱氏心里又憋屈,不提妻妾主仆矛盾,生意上的事她也堵得慌。老头子病成这德行还舍不得撒手生意上的事,外头生意上的账如今还捏在丹穗手上,丹穗算账厉害,又只听从那老东西的话,她想派人做手脚都不敢动手。

“娘,问清楚了就让丹穗姑娘去吃饭吧,待会儿我爹该醒了。”阁楼上,施家六娘子悠悠提醒,她担心她娘心急办错事。想收拾丹穗不难,但得在她爹去世后。眼下还不能得罪丹穗,免得逼人太狠让人使绊子,虽说这等人使阴招不会要人命,但被马蜂蜇一下也够人受罪的。

朱氏忘了没拿折扇遮光,她抬头往楼上看,先被日光晃了眼。

丹穗见状上前几步递上折扇。

“咦?”红缨惊得出声,见其他人看过来,她忙解释说:“丹穗她眼睛外面有一圈血丝,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眼了。”

“血丝?哪里?我是觉得我眼圈扯得疼,眼睛也不舒服。”丹穗面露慌张。

经朱氏、薛大娘、以及从阁楼上下来的施六娘子和其他丫鬟一一看过后,丹穗越发心慌,她担心自己会像施老爷一样得了治不好的病。

朱氏见丹穗哭丧着脸,她心里的气消了,转而想到这是一个拉拢丹穗的机会,她使唤小丫头去唤李大夫。

朱氏不是没想过拉拢丹穗,是没寻到机会,一直没敢付诸行动。

朱氏在嫁给施老爷后又生了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女儿,大女儿排行老三,前年出嫁了,小女儿就是眼前这个,六娘子年芳十四,婚事还没定。她在施家没亲子傍身,而施老爷亡妻留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已娶妻生子,早几年就跟着施老爷打理生意上的事。这意味着等施老爷死了,施家这么大的家业全是他前头那个儿子的,内院的掌家权也会由大儿媳接手,作为继母,她只能领着月俸过日子。

施家的生意好比一头大肥猪,而朱氏和她的儿女顶多只能分到一条猪腿,让她看得见吃不到,她哪能甘心。故而趁施老爷还活着,她想方设法从账上捞钱,打算补贴她自己的儿子。

至于丹穗,朱氏知道她的本事,也了解施老爷的德行,她猜测他会把丹穗留给施继之,也就是他亡妻的儿子,留丹穗继续为施家打理明里暗里的账。这是她一直没敢拉拢丹穗的原因,不敢撬这个墙脚。

一盏茶后,李大夫来了,问询过后得出的结论是丹穗搀扶施老爷时用力太过,导致眼周皮下出血,没什么大碍。

丹穗可算明白先前那个刀客盯着她看是为哪般,她扯了下嘴角,暗嘲自己自作多情。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还以为他是见她貌美想要勾搭她,想着自己看走眼了,误以为他是个装模作样的浪荡人。

至于他是不是表里如一的正经人……

……

有了这茬事,朱氏没再找丹穗的麻烦,还好言好语地说辛苦她伺候老爷,赏了她一盒上好的铅粉。丹穗拿粉敷了下眼周,遮掩掉血丝后,便去厨房吃饭。

回前院的路上,丹穗拐去另一座阁楼,这座阁楼跟朱氏所住的阁楼于二楼有游廊相连,形成一座连廊走马楼。早先朱氏带着姨娘们和施老爷住在一个院,施家小姐们住在一个院。后来小姐们陆陆续续出嫁,半年前施老爷又搬去前院议事堂住,朱氏就把她的小女儿和两个庶女迁过来,把姨娘们赶去另一个院,阁楼相连的游廊也给封住了。

施家在平江城是排得上号的富户,施老爷又是怜香惜玉的人,在女色上一向放纵自己,年轻时不仅收生意场上送的女人,他外出行商见到对胃口的女人也毫不吝啬地撒钱勾搭,有情和有孕的都会带回来。这导致他后院的女人有十七个,从二十岁到五十岁的都有,一个带阁楼的跨院住得满满当当。

丹穗曾怀疑施老爷不给她和红缨这些人名分,就是因为走马楼装不下了。

“丹穗,你这会儿怎么得空过来?找谁啊?”阁楼上,一个梳着大辫面容英气的女子先看见丹穗。

“我路过这儿进来坐坐。秦姨娘,你不用下来,我上去。”

丹穗跟坐在美人靠上做针线活儿的姨娘们打个招呼,她拎起裙摆上阁楼。在窗前站定,入眼的是鳞次栉比的民居、奔流不息的河道、河道上一座座石桥、还有岸边一座座茶寮。

楼下的姨娘们陆陆续续跟上来,悄悄跟丹穗打听晌午时主院那边发生了啥事。她们日子过得无趣,朱氏管她们管得紧,不允许出门走动,她们日日不是靠打口角官司打发日子,就是觑着宅子里的八卦尝些乐趣,故而眼尖耳灵,后院有个风吹草动逃不过她们的眼耳。

丹穗毫不保留地把晌午的事说了,包括王管家带了个刀客回来的事。

“这个刀客从哪儿来?他可知道襄阳城的消息?襄阳城有没有收复?”秦姨娘激动地问。

“我不清楚。”丹穗摇头,“他性子看着有些冷,对往事闭嘴不谈,我没敢多问。”

秦姨娘急不可耐地跺脚,她扭头说:“我去打听。”

“哎——”丹穗拉住她,她朝另一边阁楼指一下,说:“你可别找骂。你先等等,日后这个刀客常在老爷眼前走动,你寻个他在的时候去探望老爷。”

其他人纷纷劝秦姨娘听丹穗的。

“过两天我陪你一起去,我听厨房的伙计说这个刀客生得一副好相貌,长得威风极了,让我去探探真假。”安翠儿扭着胯走到秦姨娘身边,柔若无骨的手挎住她的胳膊,笑得意味悠长。

“心又痒了?三春班的柳生还不够你惦记的?”一个女子笑骂。

“你的臭毛病又犯了,小心太太抓住你的尾巴要你好看……”有人提醒。

“去看看罢了,又不是要偷人,怕她什么。”在场是人心思各异,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鼓动着说也要去探探虚实,“可算有个新鲜事了,关在这宅子里我快要闷死了。”

事关刀客的话题还在继续,阁楼上的热闹蔓延开,丹穗笑着绕开,她踩着木阶一级一级下去。

“丹穗,走了啊?不多玩会儿?”

“你们聊着,我下午要跟绸缎行的账房对账,得走了。”丹穗已走到楼下,她站在天井中央仰头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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