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内挂上粉绸,铃铛玉石相连,一走一过,风吹铃铛响。小径蜿蜒,两旁花、树掩映,错落有致的亭阁更显雅致。
“程家主好久不见哈哈哈。”陆家主拱手笑眯眯地走上前庆贺,陆元义跟在他身后,将手中的贺礼递给旁边的院子。
“陆府陆江,送上羊脂白玉雕荷双鱼佩一对。”
程连虎也笑着拱手回礼,“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快请进请进。”戚雅挽着他,也冲陆家主微笑,两人站在门口迎人。
程知遇今日穿得艳,梳了个百花髻,碧霞色浮光锦衫配石榴红百迭裙,裙面上绣了桃花暗纹,新月笼眉,春桃拂脸,叫人一眼瞧去便移不开眼。
就连跟在她身后的陆明也穿得乍眼,那日若白轻黄的料子制好了衣裳,衬得他俊逸非凡,本就偏窄的腰身挂着碧绿的玉佩,玄墨长发也被程知遇挑出几缕系了精致的小辫子,末了扣上金丝碧珠扣,垂在身前,若非眼上系着白条,倒像个矜贵公子。
陆元义一打眼便瞧到了陆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清他身上的料子,再瞧瞧自己身上湛蓝的压纹布料,虽已是平头百姓中最好的,却远比不上陆明那一身金贵。
他眼中的诧异渐渐转为嫉妒,再次看向陆明的眼神,更显阴毒。
程知遇本在原地乖巧站着,往陆明手里塞果子,低头正跟他扯些废话,耳尖听着院子喊八皇子赵康到。
程知遇稍顿,眸中情绪淡了淡,小声说,“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去那边招呼招呼,若是来人搭话,你就装小哑巴。”
陆明忍俊不禁勾了勾唇角,不由得无奈回她,“阿遇,这不好。”
“唔。”程知遇想了想,“那你就说,你是程连虎的贵客,顶着谁的名头都好,总之,不要叫别人欺负了去。我去去就回,不叫你一个人待太久。”她语速很快地交代着,叫陆明心里那点子紧张烟消云散。
“好。”陆明微微垂首,弯唇温声应她。
程知遇捏了捏他掌心软肉,以示安慰,转身往程连虎那边赶。
陆元义跟在陆家主后面,几个富商聚一起高谈阔论,陆元义插不上话,只得喝着茶掩饰尴尬,一瞧程知遇从陆明身边走开,眼眸一暗,鬼鬼祟祟地绕过去。
“呦,几月不见,混这么好。”陆元义压声,面上笑眯眯的,却吐出些咬牙切齿意味的话来,陆明还在嚼着果子,一听他的声音下意识颤抖。
......糟了。
陆明捏着果子,看似泰然自若,心中却不由得焦躁起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再听到这个声音,还是会害怕。
“怎么,哑巴了?”陆元义见陆明不理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暗暗用力。
陆明被他拽得一踉跄,蒙眼的布条被他扯下,陆明抑住要尖叫的下意识反应,眼前雾蒙蒙的,他手中的果子掉到地上,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地抓,妄图抓住他的“安全感”,耳畔却缓缓传来地狱般可怖的声音。
“穿这么好,晚上没少伺候程知遇吧。”言语中明显的嘲笑声显得尤为刺耳。
几乎是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陆明面上的慌乱霎时消失,反制住他的手腕,清亮的嗓音中压着怒气,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骂我可以。”陆明抓着他的手用力到颤抖,似要生生将他的手腕掐断,语气虽没甚么波澜,却是斩钉截铁,“污蔑阿遇,不行。”今个是阿遇的生辰宴,他不想任何人脏了她的宴会。
明明是一双空洞的眼,往日只会慌张惊恐,今日盯着他,却莫名变得幽深,好似要将人整个吞进去,磨烂碾碎,直到磨成一滩烂泥。
陆元义疼得面目扭曲,眼神喷火,此时也顾不得甚么脸面,举起拳头就要砸向陆明。
“陆元义!”一人眼疾手快将陆明拉走,陆元义扑了个空,惊慌失措地向地上倒去,摔了个狗啃泥。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抱着胳膊忍不住哀嚎打滚。
程知遇冷眼看着他,将陆明拽到身后。
她的发丝抚过陆明的脸颊,好似在轻柔地安慰他。陆明站在她身后,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登时勇气横生。
宴上宾客往这边投来目光,陆家主脸色难看,暗自后悔带他出来。
“陆家主。”程连虎的目光变得不善,陆家主拉不下脸,只得赔笑过去猛踹陆元义,咬牙切齿叫他赶紧滚起来。
“是陆明,他——”陆元义龇牙咧嘴地颠倒黑白,投向陆明的眼神显得森然可怖。
“是他骂我。”陆明出奇地开口告状,他微微顿首,发丝顺着肩头滑落,只牵着程知遇一角袖子。他张了张口却又抿唇,下颌清晰见骨,显得整个人脆弱可怜。
他温声地说,抬起自己的手腕,轻咬唇瓣,“......阿遇,我有乖乖待在原地,是他靠近,妄图伤我。”他手腕纤细,浅青的脉络蜿蜒在他透白的肌肤上,一圈指痕显然。
他都这么可怜见了他能说什么谎?
程知遇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她伸手强硬地拦下他,转头死死瞪着陆元义,“从前在陆府你就对他动辄打骂,如今他已是我们程府的人,我们程府锦衣玉食供着的哥儿,你竟还不知收敛?!究竟是他陆元义看不起陆明,还是你们陆府看不起我们程府,陆家主,可能给晚生一个答复?”
程知遇冷哼一声,看起来是丝毫不肯退让,陆家主只得在心中暗骂无数遍陆元义,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妄图混过去,“程娘子,他们两个小打小闹罢了,你若是觉着过了,那就叫义哥儿给他赔个不是。”
这话说的,倒显得是程知遇不依不饶了。
程知遇还不知怎么开口,却见陆明顿了顿,轻轻拽了拽程知遇的衣角,声音轻柔,“阿遇,我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懊悔,唇角撑起苦涩的笑,温声安慰,“无事的,我去道歉,无事的......”
他缓缓挪动步子,冲着空气弯下身子,一个是眼睛都看不清的清癯公子,一个是眼神阴狠的狼狈纨绔,众人质疑的目光不由得往陆元义的脸上瞟。
程知遇一把托起陆明,一双杏眸似要吃人,“你道什么歉!”
她冷眸似箭,虽言语间还尊重着,却眉峰紧蹙,嫌恶之意不掩,声音染上愠怒,“院子,将陆府的礼拿来。”
院子不敢耽搁,连忙将陆府送来的羊脂白玉雕荷双鱼佩呈上,程知遇拿到手里,直接递过去,扬声冷笑,“倘陆家主是来恭贺晚生,晚生自然欢喜,恭恭敬敬请陆家主入席。可倘若陆府是来找麻烦的,诚心让晚生不痛快,那陆府送来的东西不如就拿回去,我们程府庙小,受不住!”
陆家主脸色阴沉得可怕,可将目光递到程知遇身后,却见程连虎和戚雅目光四散,偏不跟他对上眼,大有任其发展、势必撑腰的架势。
陆家主咬咬牙,偏头压声骂,“还不赶紧赔礼道歉,你这癞狗扶不上墙的蠢货,带你来参加个生辰宴,你也能给我捅出娄子!”
陆元义哪敢还嘴,连忙点头哈腰地赔罪,“程娘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不是跟我道歉,是跟陆明道歉。”程知遇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字一顿,“要态度诚恳,言辞尊重。”
“你!”陆元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活像地里熟透了掉下来砸到地上的烂柿子,“你别欺人太甚,让我给他道歉?他也配——”
“看来陆府心不诚啊,那就请便吧。”程知遇哪有耐心给他,直接甩了脸将玉佩扔过去,陆元义手忙脚乱接住,生怕这珍贵的玉佩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陆明,我们走。”程知遇话音未落,陆元义连忙叫住她,他躬下身子将玉佩举过头顶,“程娘子,且慢!”
陆元义咽了咽口水,身后陆家主的目光似要将他后背灼个洞,他顶着压力,不由得擦了擦额上的汗,躬下身子恭敬地将玉佩举过头顶,“陆明,今日实在是我鬼迷心窍,致你受伤,你想打我骂我都成,只要你出气——”
见程知遇敛了目光,程连虎和戚雅这才笑呵呵地露面,出来打圆场,“哎呀,乖乖,怎么能和陆叔翁置气呢?”
方才怎么不见人出来劝架?陆家主气得牙痒痒,对程府护犊子的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
“陆书翁又不知情况,难免会说错些话,乖乖,把东西收起来,休得无礼!”程连虎看似在帮陆府说话,话里话外却在说陆家主识人不清。
程府和陆府还有生意要谈,定是不能撕破脸皮,却还可以纵容。
孩子间的事情,自然是孩子自己处理。两人不管,叫程知遇撒了气,撒足了,两人再出来训教几句,至少面上过得去。
程知遇挑眉,顺着程连虎给出的台阶下去,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