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濯走之后,喻礼打开邮箱,再一次看向十五天之前由陌生人发来的邮件。
邮件中,只包含一张照片。
京大校门口,暮色昏沉。
身穿白裙的少女屈身上了一辆黑色迈巴赫,车窗半落,斜伸出一只夹着雪茄的手,指骨修长白皙,林荫缝隙间,隐约显出男人儒雅深邃的面孔。
邮件半月前发送到喻礼私人邮箱,昭示她的丈夫出轨,出轨对象便是坐上梁宗文的车的那位身着白裙的少女。
因为这个引子,喻礼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地派人探查真相,真相果然如照片所揭示那般。
但还没有等喻礼跟梁宗文谈判,这张照片便传得全网都是,与此同时,是网民来势凶猛对梁宗文出轨的审判——越来越多的出轨证据传上网。
喻礼敏锐发觉这背后有推手在作怪。
她让私人侦探调查这封邮件发送者的IP,一无所获,邮件从一家私人网吧发出,精准发给她,然后再无其他动作。
喻礼猜不透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为了戳穿他们夫妻恩爱的假面,便发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网络风暴?
喻礼不相信这样的理由。
她拨通内线电话给安妮,“跟梁老师说一声,我有事情要问他,半小时后,我们在一楼会客厅见面。”
“好的。”
梁宗文收到安妮传达到的消息,一时啼笑皆非。
她就住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见面地点却要放在一楼,而他们身为“夫妻”,有事情商谈居然要经过第三个人传话。
程濯姿态散漫坐在书房扶手椅上,听到听筒里传来细微声响,他微微敛眸,起身,“既然舅舅有事情要忙,那我们下次有空继续聊。”
“好。”一通电话后,梁宗文心情不错,关心说:“出国这么多年,有没有谈女朋友?”他含笑,目光柔和,“礼礼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嫁给我了。”
程濯漆黑温润的眼眸微微一沉,唇角笑意很淡,“还没有,没有遇到喜欢的。”
在梁宗文开口想为他做媒之前,程濯温和说:“父亲和母亲也没有让我这么快成家的打算。”
父母都不催,梁宗文这个舅舅的催婚做媒显得没有必要,他笑笑,说:“遇到喜欢的,还是要及时行动,缘分可不等人。”
程濯掀眸看向梁宗文,意味深长,“多谢舅舅教导,我会记住。”
梁宗文下楼的时候,喻礼已经在一楼会客厅等着了。
已经是深夜,她穿一件雾霭蓝真丝长裙,外搭黑色女士长西装,全身肌肤裹得严严实实,仅仅在V字领口,露出一点馥白柔润的脖颈。
梁宗文抬步下楼,瞅着她,说:“在家里,不用穿这么正式。”
喻礼顿了下,说:“还有外人在呢。”
梁宗文自然而然想到住在一楼客卧的程濯。
他笑了,“这倒也是。”
“礼礼,有什么事?”
喻礼将平板推给他,屏幕上赫然是那张周晴上了他的车的照片。
梁宗文神色一变,笑容荡然无存。
从他出轨消息走漏开始,到现在已经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喻礼从来没有把他出轨的事情放到台面上说。
这是第一次。
他并没有恐慌,内心深处生出一簇簇喜悦。
他沉舒口气,“礼礼,我可以跟你解释,我跟周晴不是你想得那样———”
喻礼纤细手指抵住唇瓣,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她说:“都过去了,我今晚不想跟你谈这些。”
梁宗文神情变了又变,最后转化为克制的温和。
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成拳,他问:“你想谈什么?”
喻礼说:“这张照片是陌生人发给我的,我查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一丝半点信息,你有没有线索?”
“这个人不仅把照片发给我,而且还操控网络舆论,让你站在风口浪尖上,险些把两家合作搞得分崩离析,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在图谋什么,但我们不能没有防备之心。”
她看向梁宗文,眸光沉静温和,正正经经问他,“在我之前,那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她避去“出轨”这个尖锐的词,给梁宗文保留一份体面。
梁宗文面色微沉,显然不想多谈,“我不清楚。”
“好。”喻礼也不勉强他,起身,没有跟他多聊天的意向,她转身想走。
梁宗文叫住她,“礼礼,后花园多了个邮筒,你什么时候让人做的这个东西?”
梁宗文还记得,最甜蜜的时候,她曾经在他耳边细细说,说她的性格高傲倔强,生了气不会主动给人台阶下,软话在面对面的时候说不出来,但她可以写在纸上,封在信里。
她靠在他怀里,软绵绵说:“以后我要在家里安一个邮筒,就当咱俩的和事佬,你有什么委屈写在里面,我有什么说不出的话也写在里面,看到信了,我们就原谅彼此吧!”
当时他不以为意,他不觉得会跟喻礼吵架,更没觉得她的性格高傲倔强,她一直是个心软娇憨的女孩儿。
所以,安置邮筒这件事一直没提上日程。
直到刚才,他站在四楼落地窗往后花园看到时候,望见立在繁盛葳蕤丛里,亭亭玉立的乳白色邮筒。
像简单的装饰品,更像后花园的守护神。
喻礼垂眸,没有回答。
她对他的贪恋和喜欢已经逐渐消弭,以至于谈起当初那些深情都觉得乏味可笑。
她懒得开口,挑开话题:“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休息。”
梁宗文抬目望着她。
她亭亭玉立站在流苏水晶吊灯下,身影纤细婀娜,眸光温淡清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似乎,他连调动她情绪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果真没有爱过他。
“好。”他起身,抬步上楼。
喻礼在客厅平静站了片刻,转身走到后门。
站在后花园邮筒前,她轻轻掀开没有上锁的隔板,将里面的信一封封拿出来,拾捡到最后,信箱空了,只剩一枚晶莹闪烁的钻戒。
四周玫瑰环绕,香气馥郁清幽。
暮色四合,裕园格外寂静。
她抱着一沓信走进别墅小门,在门后其中一间房敲了敲,房间里的人开门,震惊看着抱着一沓信的老板,“您想换地方睡觉?”
喻礼说:“借我一只打火机。”
她要把信烧了,一点痕迹不留。
安妮立刻拿打火机给她,她嘴巴很严,知道什么样的好奇心不该有。
后花园鹅卵石花阶上点燃幽亮的火光,一张张信纸被火苗吞噬殆尽,只留下黯淡的灰烬。
安妮陪着喻礼烧信,说:“程少爷在这里住得很消停,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当时收拾行李都没让我们插手。”
喻礼拿着笤帚把纸灰扫干净,多问一句,“他住哪里?”
“一楼,以前您留给梁老师住得房间。”安妮想了想,补了一句,“是梁老师同意他住那间房子的。”
喻礼神色淡然,说:“没什么,房子就是让人住得,没有谁住得谁又住不得一说。”
“那间房子隔音不好,有空找人做隔音。”她说:“那间屋子离厨房走廊太近,忙进忙出的,太吵了。”
翌日,喻礼到喻氏集团上班。
喻氏集团是老牌实业集团,商业布局领域在电子、机械和化学,集团合作对象多是政府部门和大型财团,集团员工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工作氛围格外沉静肃穆。
外面关于大老板的流言纷纷,公司内部却很少有人商讨,但员工们在望见大老板手上那枚浑然不同的祖母绿戒指时,眼神不由沉凝片刻。
——轻舟已过万重山。
——破镜重圆。
这是所有员工的想法。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喻礼的生活助理温婧。
因为顶头上司的离婚协议是她亲眼看着律师拟定的。
喻礼从踏出裕园大门那一刻便开始工作,温婧语速迅疾为她汇报。
这位大老板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里,所以,在公司时大老板工作效率格外高一些。
温婧说起关于Centrl集团的合作事宜,“昨天晚上,程董心脏病突发住院,现在项目交到副总黄允文那里。”
因为大老板不喜欢在家里听公务汇报,这则消息便没有提前告诉她。
喻礼这个习惯是结婚后才有的。
结婚后,喻礼进入喻氏集团,位在中枢,每天跟各色人马打交道,一刻不停歇,梁宗文那时候还没有到中汇集团任职,只担任京大文学院副教授,每天过三点一线生活,比喻礼清闲得多。
每当工作电话铃声突兀在裕园响起,梁宗文表面不会说什么,脸色却微微沉下去,他会放开虚揽住喻礼的双手,将她从他怀里推开,并将她留在客厅沙发上,独身上楼。
喻礼察言观色,知道他不喜欢她在家里处理公务,便逐步养成不带工作回家的习惯,强迫自己在下班之前把工作全部解决。
喻礼收敛思绪,停住脚步,眸光瞥向温婧,“以黄总的身份,不足以震慑Centrl集团的牛马蛇神,程董还派了谁协助?”
Centrl集团是以程氏家族为主体的大型综合性集团,历代程氏家族的族长都荣膺担任Centrl集团董事长,并且几乎所有程家人都能在Centrl集团里谋求一份职位。
公司与家族紧密相连,导致Centrl集团内部催生出庞大的亲戚裙带关系,随便从Centrl集团拎出一个主管都跟程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而黄允文是Centrl集团董事会成员中唯一一个跟程家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人。
黄允文前半生可称传奇,是所有打工人的心中楷模。
他前半生光辉璀璨,在国外各大顶尖投行担当CEO,声名达到顶点时,被称作“打工皇帝”,是所有财阀老板座上宾。
几年前,他被Centrl集团董事长程慕云打动,毅然从投行辞职,来到Centrl集团身居高位,在程慕云的支持下开始内部改革大计。
但事与愿违。
在Centrl,黄允文并没能延续前半生的荣耀辉煌,折戟沉沙,他根本没有能力号召程氏家族的“皇亲国戚”们。
这两年,黄允文风光不再,如影子一般跟在程慕云身后当一个本分踏实的执行者,再没有三年前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
如果程慕云把项目交给黄允文,喻礼是万万不能放心的,她可没兴趣跟程家人玩“宫心计”。
温婧说:“您猜对了,程董当然不放心把项目交给黄总,他特意让皇太子监工。”
喻礼眼眸微眯。
所谓皇太子,便是现下住在裕园一楼小卧室的程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