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着动了动手,发觉原本缔结的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残余都没留下。
风再次吹过,感受到凉意的耳朵颤了颤,她想抬手重新戴起帽檐,又发现手也抬不起来了,无形的灵力以额前那枚玉珠为起点,蔓延了她周身。
她呼吸急促了瞬,再次看向跟前人时,眼眸已然竖直。
“你这和尚什么意思?平白无故抓我一个小妖做什么?”
跟前的人却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只略一颔首:“贫僧佛宗莫无,奉主持之命,请姑娘走一趟。”他的声音也是和煦的,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幸千闭了闭眼,这么好听的声音是怎么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她咬牙:“总得有个理由吧?”
莫无没有应声,眼眸流转间却瞧见一对耳朵,从头发间隙冒出来,尖尖的,带着白色绒毛,内里透出嫩粉,耳朵动一动,毛发便跟着动一动,他视线停滞一瞬后自然挪开,又恰巧与人对上视线,微圆的眼眸,极浅的瞳色,正用力瞪着他。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事情发展太快,站在一旁的苏芮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分外茫然,身后坠着的尾巴也不摆了,想将幸千拉到身侧,却被拦在莫无的灵力之外。
于是只好缓和着声音:“佛子,这小丫头不过是我妖域一名小妖,在外吃了苦头如今只是要归家的,不知哪里冒犯了佛子?”
幸千赶紧点头应和。
“并无冒犯,”莫无微微侧身,对着苏芮颔首一笑,袖子下指尖微动,一线灵力将幸千衣袖滑落,露出那浅青色竹纹,“不知这纹样,老板可认得?”
嗯?
幸千愣住,视线跟着下移,直到看到自己手臂上被迫露出的竹纹,不妙从心底扬起。
“这竹纹我才见过,”苏芮不以为然看过去,“并无什么,小丫头说了是她自己胡乱——”
不曾想不过细细看了两眼,她便陡然止了话头,神色也逐渐凝重,再度抬眸时面上已尽是复杂:“小丫头生得好看,怎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幸千:……?
不儿,虽然她确实没说几句实话,但这竹纹她是真不知道啊。
她面露难色:“姐姐,这竹纹的来头我真不知道。”
苏芮面色也不大好:“你既是驺吾,姐姐便帮不了你了。”
幸千更迷茫了,怎么就知道她是驺吾了?而且什么叫是驺吾就帮不了了?她做错啥了?
她看向莫无,他还是笑着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老板姐姐说帮不了之后他笑得更放松了。
……
她咬牙:“所以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就算是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苏芮看看这边始终没出声的佛子,又看看那方显然急了的幸千,她叹了口气:“小丫头你可知晓,驺吾一族早在千年前便因修炼邪术被天道降下神罚,此后驺吾便成了会邪术的祸害。
“神罚屠灭了驺吾全族,无人存活,至于你是如何活下来,又是如何出现在千年后的现在,无从得知,而你手上竹纹,是驺吾一族特有族纹,书上曾记载。”
幸千越听越迷茫,什么东西?
意思是她不是神兽,是祸害了?谁规定的?狗天道?
谁曾想心里这念头刚起,头顶便是一阵闷雷。
她顿了顿,只默默将心里这三个字剔除。
可她还是不理解啊,祸害难道不只是一个名头吗,难道这两字就可以直接把她定性成坏人,就该被佛宗抓走?
她越想越气闷:“所以呢?驺吾是祸害,所以我幸千就该被抓走吗?”
苏芮一噎,视线又转向莫无,他还是那副模样,看似慈悲,实则不过是看客,这态度不言而喻,她嗫嚅着嘴唇,最终还是没再出声。
佛宗向来如此,若是祸害,便要收入佛宗渡化,这也是修仙界不成文的规定。
她又叹了口气,背过身坐下,身后的尾巴摆了摆,最后无力一般搭在桌上。
气氛沉寂了瞬,室外又吹来了风,海棠花香更浓郁了,幸千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但她打不过,跑不掉,她撇了嘴,耳朵不自觉耷拉着。
莫无眉眼微动,视线再次落在那对耳朵上,稍稍折叠着搭在头发上,像是累极,他身侧指尖又动了动。
日头将要西斜,海棠花在夕阳之下更加娇艳,莫无抬眸看了眼天色。
“该回佛宗了。”
他松开桎梏幸千的手,轻巧转身,转身那一瞬幸千额前的玉珠跟着挪动,环绕幸千一圈后停滞在在幸千手腕前,一丝浅金色灵力线环过玉珠,玉珠被固定在手腕上。
得了自由的幸千反应过来,就要指尖成印!
灵力没有动静。
她不信邪,再指尖成印!
灵力还是没有动静。
。
灵力被封锁了,死死待在丹田里,怎么催动都没用。
她马上看向始作俑者,手腕的玉珠,上等白玉做成的珠子能微微透着肌肤的颜色,一丝似有似无的绿色飘在其中,她又想起那只手,视线跟着挪过去。
那里还有剩下的白玉菩提。
她视线再上移,他仍是那副好面容,微扬的眉眼迎合着眉宇间隐隐的慈悲,像他腰间坠着的鎏金玉。前提是他没有站在那里等她发现自己灵力被封锁。
对,他就站那,一句话不说,就看她笑话,然后还要看她无力挣扎后乖乖就范,再跟他回什么劳什子的佛宗。
狗和尚!白瞎了这脸这手!
她越想越气,狠狠瞪了他一眼,率先走了出去,每一步都走得砰砰响。
莫无神色一顿,嘴角弧度又上扬了些,指尖动了动,随后捏起白玉菩提,不断摩擦着。
驺吾,莫不是猫妖?
他迈步跟上,腰间鎏金玉佩摇晃了瞬。
出了门的幸千没忍住看向了妖域的方向,明明这就是入口了,再有五里她就到妖域了。她原本想在妖域找个活干,一边赚钱一边重新享受生活,她还能日行千里,哪里的瓜吃不到,到时候再整一个古代版营销号,多好啊。
可偏偏要被抓去佛宗了,佛宗都不知道有没有肉吃。
从后面走上来的莫无经过了她,一线若有若无的灵力从她手上玉珠牵引而出,拉着她往前走,她鼓了鼓脸,刻意没有动,牵引着的灵力却由不得她,一下将她拉的一个踉跄,拉到莫无跟前。
僧衣近在咫尺。
那股一直压在心底的不甘一下冲上来,直直要冲向头顶。
臭和尚,坏和尚,狗和尚!!
她恶从胆生,抓起他的手张口就咬了上去,牙尖突破肌肤,血腥味蔓延口腔,她大脑有一瞬嗡鸣。
跟前的人却没有动弹,她松开牙关,缓缓抬眸,他却没有看她,他在看……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在看那颗海棠树,上面缀满了海棠花。
嗯?刚来的时候海棠花有开的这么旺盛吗?
风吹过,带来了浓郁海棠花香,她大脑又是一瞬嗡鸣。
等会,等会?不对,不对啊。她好像不是被气晕了,她好像是真的晕,反应过来的那一瞬,她整个人都晃悠了下,那只她才咬过的手兀自抬起,揪住她的帽檐将她猛地一提。
“清醒些。”
清润的声音如一缕温泉,浸润了她混沌的思维,她站定回神,帽檐上的手几乎是她站直那一瞬就已经松开,她鼓了鼓脸,也刻意退后一步。
莫无看着手上透着血迹的清晰齿痕,齿痕之下已经乌紫,他侧眼看向某人,一对耳朵立得竖直,毛发根根竖起,就连绒毛下的肌肤都红了些。
“发生啥了?”
是某人不情不愿的问话。
他嘴角微扬,指尖再度捏起白玉菩提不断摩擦着:“幻境,海棠花香是引子。”
幸千恍然,她回头,发觉客栈还是那个客栈,但是老板姐姐和走堂小厮已经不见,她又往院子外看,发觉她才见过的场景已经变了样,院外人声鼎沸,格外热闹,是一条从没见过的街道,而街道两侧开满了海棠花。
像是一个错眼就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幻境?她不自觉在原地走了两步:“怎么就进幻境了……”
就,就很突然啊。
她试图琢磨:“海棠花香好像在我进客栈的时候就有了,所以意思是你在客栈蹲我,然后还有第三方在客栈蹲我俩?”
好家伙,一整个连环套?她幸千今天是必须死吗?
情况未知,她不自觉看向身侧唯一认识的人莫无,他站得笔直,带着一圈牙印的手正摩擦着那串白玉菩提,神色若有所思。
她咳了咳,别过脸:“和尚,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指尖碰了碰手腕的珠子,灵力还是在丹田里被压的死死的,但是!或许这个幻境就是机会,先假意跟这臭和尚合作,然后再利用,最后出了幻境再把人踹了逃之夭夭。
对,就这样。
她点了点头,再次转身时面上神色已经收拾齐整,她正要出声,却见莫无撩开了衣袖,上臂一道狰狞伤痕,伤痕上一圈灰色雾气,争前恐后地要钻进血肉里。
这画面看得幸千幻痛,她缩了缩脖子:“你这是?”
他没有抬头,只看着伤口:“此事,应是冲贫僧而来。”
“我曾追着一身有祟气的厉鬼数月,数月他仍不愿降服,我便计划将他魂魄打碎,不曾想中途接到师尊命令,此后我便来此寻你,这幻境应是他知晓我迟早会杀他,他便想率先,杀了我。”
幸千敏锐发觉他说这话时用的是我,不是贫僧,是我。
还有祟气……
她目光落在那灰色雾气上:“那这厉鬼……功力如何?”
他神色一顿,轻巧抬眸,他面上又重新带上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幸千甚至觉得他这笑里隐隐掺了兴奋。
“自是极厉害的,”他应,“贫僧有十八枚玉珠,十八重金身,却在全盛时被他打了重伤。”
他将手伸进那灰色雾气里,指尖点在伤口上:“他重伤我却杀不了我,他身上祟气无时无刻都想将我吞噬,我便留下这道伤口等他来寻,你瞧,这就来了。”
他指尖猛地用力,伤口一下沁出血液,而那灰色的不明气雾顿时蔓延上来,将血液吞噬干净。
这动作太过突然,幸千猛地激灵,她下意识抬眸,却与他对上视线。
他仍是笑着的,眼眸沁着笑意,眉眼带着慈悲,而一旁灰色雾气吃了血液猛地窜起来,萦绕在他脸侧,将他一半面容融进阴影里,那原本分明带着笑的一半面容一下变得妖异。
他却在这时软和了声音,像是安抚:“姑娘不必惊慌,贫僧会打碎他的魂魄,再将姑娘。”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带回佛宗。”
他又用回了贫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