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正是春风里三月,枝头上将将掉落的的浅粉花瓣被风吹起,在空中荡啊荡,流转出风的轨迹,阳光倏地落下,照在花瓣上,清晰映出花瓣的纹理。
这时一素手缓缓挪动,指尖沐浴进阳光里,捏住花瓣边缘。
“海棠花吗?开的好早。”话尾带着些鼻音。
“是了是了,今年是开的早,昨日还是花苞苞呢,今晨一看竟开了好些,应是个好兆头。”
幸千眼眸一眨,拉着帷帽小幅度抬头,只见说话的是一妇人,正站在客栈门口,身后明晃晃的蓬松尾巴摇晃了瞬。
看到尾巴那一刻她才松了一口气,捏帷帽的手也松开了些。
实在不是她谨慎,主要是她头顶还有俩不知道怎么收回去的耳朵,对,是的,除了她头两侧的,还有一对在头顶,带毛的那种。
思及此她闭了闭眼,一周前她意外车祸后就来了这里,传说中的修仙界,而她脑海里也多了一串异形文字,她绝对没见过的那种,但莫名其妙看懂了,说是驺吾传承。
神兽驺吾,可日行千里。
她当时很高兴来着,车祸没死,还穿越了,还穿成神兽,这怎么不算好事呢?
紧接着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穿过来的地方是一个小村子,来来往往都是村民,而她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
她耳朵会时不时冒出来,三天还会变一次原型,持续一天后才能恢复。
这对吗?这不对吧?
虽然是修仙界,但基数最大的还是啥也不知道的普通人啊!这种不确定因素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她迟早会被当成异类的吧?一定会的吧!
好在她之前是干营销号的,用来打听消息那不是手拿把掐,于是她一边躲着人,一边打听什么妖啊修士什么的,终于打听到了这里,同福客栈。
一个门前有一棵海棠树的客栈,一个坐落于妖域边界的客栈,它即是妖域入口,以她目前的情况,还是待在妖族所在的妖域比较好。
她再次抬眸,又瞧见了老板娘的蓬松大尾巴,于是心下愈加放松,一步跨过小院门槛,将手里的海棠花放在妇人手心。
她软了声音:“老板姐姐,能不能进来讨碗水喝?”
苏芮神色一怔,一个错眼瞧见了帷帽里的兽耳,顿时忍俊不禁:“原是化形都没弄明白的小妖,瞧着你是从人族地界来的,受委屈了吧?”
她顺手牵着人进屋:“你这样的偷跑出来的小妖每月都有那么几个,看,在外边吃了苦头,才知道还是家里好。”
幸千一边被牵着,一边不自觉伸手去蹭一晃一晃的蓬松尾巴,极浅的眼眸提溜转着,正在心底编一个趁手的理由。
“姐姐说的是,实在是在家——”话音未落,一道视线便极为准确地落在她身上,几乎在她进门那一瞬间就落下,没有一点犹豫的,目的就是她。
她心里一个咯噔,危机感叮铃作响,帷帽里的耳朵也一下立起来,连带着上边的细软绒毛一同竖起。
她眯了眯眼,眼眸有一瞬变得竖直,手重新拉紧帷帽,头小弧度抬起,眼眸准确捕捉过去,在看清人时又有一瞬怔然。
竟是个和尚。
却又不像和尚。
他是侧着身的,看不清面容,只瞧见没有头发,却也没有戒疤,一身朴素僧服,腰间却挂着鎏金玉佩,指节修长,指尖轻轻搭在桌面上,一串掺了浅绿的白玉菩提散散挂在虎口,环过手腕,与手腕上的骨节轻轻相碰。
她的视线不可抑制地停滞。
搭在桌面上的指尖稍稍挪动,衣袖滑落,露出劲瘦手臂,白皙肌肤上微微凸起的青绿色的血管,好似那串白玉菩提,而此时白玉菩提恰好滑落,打在手臂上,似有叮铃一声。
“小家伙?”
她猛地回神,视线一下缩回,连带着帷帽里的耳朵跟着颤了颤,她连忙应声:“姐姐我在。”
心里却仍在琢磨,她的感觉不会错的,自从做了驺吾,她的感官就比以前强了数百倍,所以不会错的,他就是关注她了,带着不知名的目的。
她舔了舔干涩嘴唇,装作好奇:“姐姐,那边那位是和尚吗?瞧着不像。”
“和尚?”苏芮看了那边的人一眼,随后恍然,“诶呀,他呀,你涉世未深,不知道也正常,他是佛宗佛子,佛子乃佛宗一把利刃,可带发修行不必点戒疤,还可破杀戒。”
提及此,她声音刻意压下,凑近幸千耳边:“尤其是这几年,他手上那串白玉菩提不知沾了多少血,你这样的小幼崽,还是莫要离他太近。”
幸千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刚才的画面,修长指尖,松松挂着的白玉菩提。
白玉菩提,竟是他杀人的刀。
她晃了晃头,把画面摇走,嘴上顺势接话:“这几年?”
苏芮点头:“是了,如今的世道乱的很,祟气四起,到处祸害,佛宗向来是以维护世间安全为己任,能不出手吗?”
幸千耳朵一动,敏锐发觉那方端坐着的人手一下顿住,捏着茶杯的指尖有些微发白。
这一路探打听的消息杂而乱,祟气她当然也听说了,说是一种有别于灵力,妖力魔气的存在,不知从哪里而来,也不知为什么出现,但但凡有祟气的地方,就一定不太平。
祟气……
她有些渴了,拿过一旁的茶壶倒茶,热气一下晕上来,她却没有察觉,直直拿过茶杯。
“诶!这茶还烫着呢!”
指腹传来的滚烫让她后知后觉撒手。
“嘶……”
她无意识抬手隔着帽檐去摸耳朵。
苏芮笑出了声,拿过幸千的手,引着灵力覆上:“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灵力缓解了滚烫带来的痛感,幸千面上笑着应了句没什么,心里却仍在想那和尚的事,脑子里一会是那串白玉菩提,一会又是祟气。
空气安静一刻,直到——
“诶?你这手上是什么呢?”
幸千回神,这才发觉自己衣袖滑溜了半截,露了一半手臂,一浅青色竹纹完完整整显露。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穿过来就在手上了,说是胎记又不太像,谁家胎记生得规规整整有模有样,要说是纹身也不太像,因为感觉是从肉里透出来的,质感不同。
不太好解释,她于是放下袖子遮住竹纹,只随意胡诌:“没什么,就是瞧着好看,胡乱画的。”
不曾想话音一落,那熟悉的视线再次袭来,这一次直直看向了她的手臂,她一下直起身,透过帽檐回看过去。
他却没再看了,仍是那副侧坐着的模样,只那串白玉菩提已经被掩盖在衣袖中,将将露了半截。
幸千皱了眉头,不对劲,这是第二次了,很不对劲。
她有些焦躁,视线开始频频看向门口:“姐姐,这里离妖域大概多远?”
苏芮估摸着:“大概五里的样子,很近的。”
微风吹过,吹过海棠花,透过窗沿,带来一室清香,苏芮深吸一口花香,手里还捏着幸千给的那枚海棠花,她垂眸海棠花端详着,一下想起了些别的事。
“说起来那和尚刚进来那会,还奇奇怪怪地说了句话呢,什么今日还有客,老板可在门前一迎,后面我就接着你了。”
说完她又笑了:“哎呀他们佛宗的人向来如此,神神叨叨的,也不稀奇。”
幸千听言却神色一变,哦豁。
搞不好不是巧,也不是什么神神叨叨,是这和尚在蹲她。不行,得跑,虽然不知道他有啥目的,目的是不是她,但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先跑路!
她立时站起身,指尖马不停蹄结印,好在日行千里经过这几天的练习已经熟练了,肯定没问题,不会有人比她更快,对。
灵气从指尖划过,紧接着脚下踩着的地方开始急速变换,眼前场景也将要变换,她就要松下一口气时——
却再不能往前了。
千钧一发,一股灵力迎面而来,劲气吹落她的帽檐,而一枚玉珠将将抵在她额前,如此沁凉。
她呼吸一滞,倏地抬眸,身前已站定一人,他生得极好,眼尾微扬,唇角带笑,眉宇似有慈悲,他是笑着的,他的眼眸也含着笑意,好似只是轻巧地站在了她面前,没有灵力,没有玉珠,也没有——
按住她手腕的力道。
隔着一层薄薄灵力地困住她,感受不到他的触碰,只能感受到灵力,他的灵力也如此沁凉。
她不可抑制地视线下移,是非常熟悉的,她仔仔细细观察过的手,虎口仍挂着那串白玉菩提,只缺了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