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宴那天,崔侯府门口一大早就停了两辆马车,八名身穿青色号衣的车夫吃过早食后就候在门前。
崔侯爷和冯氏领着几个侯府少爷小姐从里面出来。
吴老夫人和大夫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二少爷、四姑娘,还有五姑娘,你们三人坐一辆马车。”
冯氏让她的心腹卢嬷嬷一边指挥他们三个孩子去后面那辆马车,一边盯着下人们抬的贺礼,叮嘱让他们别磕碰着了。
金珠银珠两丫头扶着四姑娘崔方仪先行上了马车,崔方仪今天穿了一身娇嫩的桃红袄裙,围髻上戴了满满一头的发饰,花头簪、凤头簪、插梳一个没落下,额前花钿,脑后系带子缀着璎珞,咋一看珠光宝气又琳琅满目,十分夺目。
崔元良身为堂哥,本想让五妹妹先上去,可一回头就看到大伯娘景氏正与五妹妹说话,似要叮嘱她什么,他抬头看向马车内,只见胞妹正盯着自己。
崔元良只好先上马车。
崔苡茉在一旁,听着母亲的叮嘱,说让她在长公主府里莫要出差错,千万别认错人喊错人,稍不留神就会把人得罪。
“娘,你放心,我应当不会的。”
京师上至皇亲国戚、公侯伯爵,下至低品官员的情况,她基本都知道一二,毕竟母亲还掌管家大权时,她就跟着母亲见过世面,人也认得差不多,即便三年过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景氏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们侯府三年没参加这么大的宴席了,又正值恢复交际宴饮之际,宴席上恐怕会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到侯府上,看看这个家主易主的侯府还有几分能耐。
崔林承袭爵位前,曾参加科举中一甲探花,入翰林院做修撰,升侍讲学士时,公公定武侯去世,崔林这才承袭爵位,当一家之主。
而如今叔弟承袭大哥爵位,成了崔侯爷,家主之担落到他身上,景氏对这位叔弟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哥入翰林院时,他在江南一带游山玩水,曹小娘便是那时候买的妾。
“你外翁应当也在场,若有什么事,除了二叔二婶娘,记得还可以找你外翁。”
崔苡茉点点头,表示知道。
“大嫂,瞧你说的,有我和崔侯爷在,能发生什么事?”冯氏突然插话进来,笑吟吟说道。
景氏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跟前的冯氏,望着她梳起来的狄髻,挑心、分心、鬓钗、掩鬓、顶簪、钿儿一样都没少,金灿灿的头面既稳重又彰显了侯府主母的排面。
满面的春光想忽略都忽略不了,景氏也不和她计较,“那就麻烦弟妹照看茉儿了。”
“放心吧。”冯氏会心地朝她点头,抬手抚上崔苡茉的肩头,让她上马车。
崔苡茉在两人的目光下上了马车。
这边卢嬷嬷与王管事盯好贺礼后,朝冯氏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各小主的丫鬟和此次随行的护卫仆人,没问题后,便让马夫启程前往长公主府。
崔苡茉坐进车厢内,看着坐在对面的兄妹两,喊了声“二哥哥”“四姐姐”。
崔元良看着梳着双环髻的五妹妹,与崔方仪的头面相比,素得几乎看不见几件簪子。
金箔点翠的钿儿,两旁各一插梳掩鬓,还别了一朵绢花,虽然头面少,但五妹妹生的好看,后脑圆润饱满,肤若凝脂,鹅颈又修长,一头青丝梳起双环髻就像一只温雅内敛的玉兔。
织金缎做的月华裙和青白金丝凤穿花卉苏罗做的对襟大袖衫,让五妹妹看起来端庄又含蓄。
“五妹妹……”崔元良刚应声,他的胞妹崔方仪就看了过来,他顿时闭嘴了。
崔方仪看着对面的人,祖母把如意给了五妹妹当嫁妆的事她一直记得,祖母忽略自己而喜眉笑眼收下五妹妹贡参的画面也仿佛在眼前。
那天她躲在房里哭了不知多久,她娘的话一直往心窝里钻。
打那以后除了每日请安,她就再也不去顺安堂了。
就算赵婆子拿着她最喜欢吃的糕点和零嘴喊她过去,她也不要了。
崔方仪咬了咬唇,偏过头看向纱帘。
长公主是靖晏帝的胞姐,靖晏三年看上了科举探花郎,强行娶之,生下一女——长清郡主,长清郡主长大后效仿母亲,招了二甲进士李董入赘,两人生下一子。
此次宴席正是长公主孙子的百日宴席。
崔侯府马车抵达长公主府,总管府事张长史呼人来接待,入府之后,已有不少宾客到来,御史大夫一家、礼部尚书、翰林府景老先生、定国公府……
崔侯爷和冯氏向长清郡主夫妇寒暄恭贺,带着几位侯府小姐少爷一一拜见。
长清郡主目光扫过崔元良、崔方仪和崔苡茉三人,而不见大夫人景氏,约莫猜出来崔侯府内宅管家权已被冯氏妇人截取。
因为三年之前,来参与此等宴席的向来是景氏带侯府少爷贵女出来交际。
长清郡主心里唏嘘,倒也没多少波澜,京师官宦人家的内宅之事多如牛毛,她连听都懒得听,顶多打马吊牌时聊上一嘴。
崔侯爷也直接了当,命人取来贺礼,“这是献给令郎的掸邦绿翡,来自西南克钦邦的雾露河。”
长清郡主这才拿正眼看这位新袭爵的崔侯爷,早有听闻这人早年在江南一带游玩,看似游手好闲公子爷,可结识的人却有不少富商和权贵。
这块掸邦绿翡罕见之物,质地已经到了掐尖的程度,江南的一些富商藏家近乎痴迷,不惜命人高价收购,但都没这块掸邦绿翡通透。
长清郡主让人收下,又命张长史过来招待贵客。
宴席上,男人们向来谈论权弄之事或是恭贺恭维他人升迁,女人们则是谈论各自儿女和自家官人。
冯氏第一次来,自然要与那些夫人小姐打交道,不然白来了,论地位,除了皇室宗亲,就只有定国公府居于侯府之上,至于其他的伯府爵府,家里没几个读书出息的,都是酒囊饭袋,只有她们羡慕和恭维她的份。
冯氏大大满足了这份虚荣,但她没忘记正事,好不容易借着那块掸邦绿翡得到私下见长公主的机会。
冯氏也清楚,这并不单单是因为一块掸邦绿翡就能得到长公主的青睐。
长清郡主去年五月成亲,他们侯府不能参加宴饮,但那时已经身为主母的冯氏没有让礼数落下,差人送了一份厚礼过去。
掌权这三年来,对内她上侍长辈,下掌中馈,对外更是没落下任何一份礼数。
是以,这次长公主唤她过来,她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张长史请她前往观山斋,冯氏只带了崔方仪一起过去,随着观山斋越近,冯氏越能感受到皇家的威严与肃静。
侍卫统领在长公主府里巡逻,到处可见严阵以待的侍卫。这是天子脚下,唯一允许有私兵的府邸。
冯氏不敢乱看,穿过长长曲廊,来到一水榭脚下。
楼阁于液池中央拔地而起,窗棂嵌着冰裂纹瓷片,此刻日照落下,映得水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犹似仙境。
楠木梁枋上雕刻“海水江崖”纹样,气韵绵长,又以沥粉贴金工艺描勒飞鹤祥云,一看就知道出自苏州府的香山帮之手。
张长史带着冯氏母女来到长公主前,冯氏看了一眼那道端庄华贵的背影,赶紧带着女儿跪在地上,拜见长公主。
崔方仪不懂,但也知道照做,稽首跪在长公主面前,两手奉心,喊了句“长公主千岁”。
长公主年近五十,却仍风韵犹存,罗琦珍服,仪态万千,身旁站着几个冷面宫妇,齐齐地看向冯氏母女。
“吴老夫人身体近来可还好?”一道岁月沉淀下来的嗓音传来,听不出喜怒。
冯氏忙回她:“蒙长公主挂念,婆母身体安康。”
“站起来说话吧,这么严肃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长公主府吃人呢。”
“是、是。”
冯氏连声道谢,同崔方仪一起站起,看着眼前的长公主。
皇家风范与气度果然非常人能比,冯氏心想自己今天也是见着大人物了,还能聊上一二,多神气。
“这是你女儿?”
“回长公主,正是,名为方仪。”
崔方仪望着长公主来到跟前,皇室的威压透过眉眼扫过来,落到身上,自己仿佛一件被人打量的器物。
崔方仪霎时屏住呼吸。
……
长公主府门前忽然传来一声传唤,说是三皇子到了。
谢承平同姑表姐长清郡主打过招呼后,他的宾客们纷纷好奇起三皇子的未婚妻来。
有人问:“听说崔侯府里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守孝三年才出来,不知样貌什么样。”
“会不会相貌平平?”
“非也非也,我听说侯府的姑娘个个貌若天仙。”
“真假?”
“尤其崔五姑娘,丽色姝艳,清雅无伦。”
“也不看看她娘是谁。”
许是崔侯府有三年不出来露面,倒真有人不甚了解,追问道:“她娘是谁?”
“这你就不知了吧,她娘是景翰林景老先生的女儿,当年的景大美人!”
说起当年景大美人嫁给崔侯府的大郎崔林,让京师多少少年郎扼腕叹息,成亲那日借酒消愁的不知凡几,可惜的是这位景大美人福薄,三年前儿子打仗去世,丈夫也在同年犯病离世。
只剩下一个女儿。
而这位女儿便是崔五姑娘,三皇子的未婚妻,据说容貌不输景大美人。
听完这些话,其他人感慨万分,同时也不免对这位崔五姑娘愈加好奇,吊足了胃口,恨不得一睹芳颜。
“听说这次宴请,崔侯府来了两位姑娘,其中就有崔五姑娘……”
谢承平听着他们议论,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随着走近那抹姝色,三皇子的宾客们纷纷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只见眼前的姑娘,尽管着素雅衣裳,簪钗几件,可那细眉杏目,樱唇琼鼻,入眼极为舒适,仿若天工巧琢,浑然天成,而那双眼眸如仙露明珠般,凝望过来时有莫名的诱惑与清纯。
若她娘是丰腴明艳大美人,那崔五姑娘便是明艳与清纯之间最动人的芳色,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纯。
肤若凝脂,白臂生光。
许是多年体弱缘由,还添了一分纤弱,无端惹得人顿生怜爱。
“崔五姑娘……果然是宛丘淑媛也。”
一群人在崔苡茉面前停下,崔苡茉凝眉看着为首的男人,身着深红织金蟒袍,腰间束金丝蟠龙纹革带,带銙上刻有以避皇帝“火德”的水德暗纹。
微微一怔,即刻认出来这便是她的未婚夫——谢承平。
三年前采纳时就仅见过一面,再见竟已是三年后。
“见过三皇子。”她低头福了福身。
“不必行礼。”
崔苡茉抬眸看去,于往来宾客中毫无预兆与对方的眼眸相视,紧接着面色一热,转开视线。
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如此这般直接对视,崔苡茉有些不自然,哪怕这个人是她未婚夫。
谢承平瞥了眼周遭的宾客,示意他们退下。
“今日只有你一人过来?”
崔苡茉第一次与他说话,嗓音温润,她想了想道:“与婶娘一同过来的。”
“上次,是我奏请父皇召你入宫。”
谢承平站在她面前,看着面前端方清雅的未婚妻,心里难免升起好感,“可惜父皇不让我出来与你见面。”
崔苡茉错愕掩唇,意识到她前段时间入宫是未婚夫为了见她才奏请靖晏帝,脸上顿时飘来羞赧绯色。
“……原是这样。”
谢承平好笑地看着她反应,“还有两个月,咱们就成亲了,你不必对我太过局促。”
“好。”崔苡茉点头。
谢承平邀她到湖边漫步,崔苡茉踩到一颗石子,踉跄了下,谢承平及时扶住她……
“小心点。”
崔苡茉眸光扫了一眼被握住的手,抽出来,面色微热,“多谢三皇子。”
身后众人躲在墙角流露出艳羡,暗叹好一对璧人。
浑然不察旁边正从观山斋出来的崔方仪,也站在角落端望远处。
不由得想起那个梦,梦里的三皇子就和眼下这般,对五姑娘诸多偏爱呵护。
卢嬷嬷过来唤她,说是冯氏要带她在其他官宦面前打交道,崔方仪不情不愿过去。
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湖边,两人有说有笑。
卢嬷嬷说:“四姑娘,等下太子要过来,夫人让你多在他面前露脸。”
崔方仪一听太子,心里就抵触,方才跟着她娘去了观山斋见长公主,她娘说虽然长公主没有明说帮忙,但一旦她报名参与太子的选妃仪式,到长公主掌眼时,比别的世家贵女更有机会当选太子妃。
卢嬷嬷正领着她前去见冯氏,没想到刚到厅前,随着三声鸣钟响起,乌泱泱一片人跪下,卢嬷嬷眼疾手快拉着崔方仪跪下来。
“是太子!”卢嬷嬷小声提醒。
五色旗幡两立,织金云纹伞随着鸣钟声响而徐行。
左右龙御司校尉腰系银鱼符,持金吾杖开道引路,赤色窄袖袍的羽林军戴铁兜鍪持画戟与弓箭,护卫在两侧。
身后东宫侍从百余人,皆佩剑柄。
“东宫殿下到——”
崔方仪悄悄抬眼,只一眼,她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发抖,一股无端莫名的恨意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她稽首在地,深深闭上眼,闪过一幕幕,那个梦此刻犹如恶鬼般缠着她绞着她。
她此刻不能更相信那个梦是真的了。
太子入府后,众人起来,恢复原先的攀谈,卢嬷嬷准备继续拉着崔方仪过去,却不料看到崔方仪一脸苍白,浑身颤栗。
“四姑娘?四姑娘?”
“不……”崔方仪呢喃,她不要嫁给太子!
绝对不要!
“哎哟四姑娘,你怎么了?快跟我去夫人那。”
崔方仪没有挪动一步,掐着掌心强壮冷静,含糊道:“卢嬷嬷,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过去陪娘见人了,我怕说错话。”
说罢,崔方仪转身带着丫鬟金珠走开,徒留卢嬷嬷一人。
崔方仪坐到廊下长椅,双目出神。
金珠见状,不由得担心问:“四姑娘,你怎么了?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崔方仪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崔方仪将丫鬟叫退,自己一个人独自静一静。
可周遭越静,内心却愈发不平静,那个梦犹如一只大手死死扼住她喉咙,教她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太子……这种人,她怎么能嫁。况且那个梦里太子并没有当上皇帝,真正当上皇帝的是三皇子。
而她的五妹妹捡了大便宜,一举当上荣宠后宫的皇后,甚至晚年还当上了太皇太后。
崔方仪攥紧手,回忆方才三皇子与五妹妹的相处,心内不甘逐渐侵染上眼眸。
就在这时,前方典膳房走出来两名侍女,手上端着一碗药膳粥,绿衣侍女忽然捂着肚子喊疼,就让另一名黄衣侍女快快送去给李主君。
待绿衣侍女走后,那名黄衣侍女却鬼鬼祟祟环顾四周,没发现异常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包药,快速倒进粥里。
随后黄衣侍女整理发饰,又挺起胸来,托了托自己饱满的胸脯。
崔方仪躲在柱子后诧异看这一切。
黄衣侍女刚收起来,前方来了一名管事宫妇,说这茶不用端去给主君了,黄衣侍女没料到会是这样,脸色闪过一丝慌张,又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许是不甘心,黄衣侍女又追问了一句主君当真不喝了,管事宫妇一个眼神瞥过去,黄衣侍女这才收敛了自己的心思。
黄衣侍女端着托盘回典膳房。崔方仪走出去,捡起方才被扔掉的药包,上面还剩下一点儿。
崔方仪鬼使神差揣进袖子里……
湖边。
谢承平被长公主的人唤了回去,崔苡茉福身与他辞别。
重新回到亭子里,疏月打趣道:“五姑娘,三皇子一看就是喜欢你。”
崔苡茉却没有过多感觉,这短暂的相处让她觉得三皇子人还算不错,为人正直。
日后嫁过去,他应当也会尊敬自己,而她只要做好本分,当好他的妇。
这是崔苡茉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疏月,我有些渴了,你去帮我倒杯茶。”崔苡茉说道。
疏月笑嘻嘻应声:“好嘞,奴婢这就为未来王妃沏茶。”
崔苡茉嗔怒剜了她一眼。
过了一盏茶功夫,崔苡茉还未等到人,不免疑惑,犹豫片刻,打算动身前去典膳房看看情况。
经过一游廊时,疏月端着茶盘迎面走来,“五姑娘,典膳房的人好多,方才奴婢想去沏茶,典膳房的人让奴婢在外面等着,这才等得久了些。”
崔苡茉看着眼前沏好的热茶,无奈道:“厢房里也有茶,不必再重新沏一壶。”
疏月却不赞同:“厢房的茶都凉了,五姑娘你身体虚弱,大夫人叮嘱奴婢切记不能让你喝凉的吃食,奴婢这才去典膳房让人沏一壶热茶。”
崔苡茉无奈,“可我们在长公主府上,宾客众多,典膳房哪能顾得来。”
疏月笑吟吟跟着她回厢房,“奴婢的职责就是照顾好未来王妃。”
崔苡茉笑笑:“你这丫头……”
主仆两拐过长廊,消失在尽头,浑然不察长廊另一端站着个人影。
回到休息的厢房,崔苡茉一杯茶下肚,肚子顿时暖和起来,手脚的冰凉也驱除了些。
“疏月,卢嬷嬷喊我和你过去。”
门外金珠朝里面喊道,疏月忙不迭出来,“卢嬷嬷喊我们过去做什么?”
金珠想到四姑娘吩咐她做的事,虽不知缘由,但她身为奴婢只能照做。
“我怎么知道呢,快跟我过去吧。”
“那行,我去跟五姑娘说一声。”
两丫鬟离开厢房后,崔苡茉坐在桌前,渐渐地觉得有些困,撑着下颌昏昏欲睡,同时觉得身体有些热……
等她再醒来时,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帷幔,四周窗牖透进来薄薄的光亮,而她此刻倒在锦被之上。
“疏月……”
崔苡茉撑起半个身子,觉得身体反应好生奇怪,又热又无力。
“疏月……”
等她从床榻上坐起来,掀开帷幔时,入眼忽然看到前方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背着光,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崔苡茉看了一眼周围,不是在她厢房里,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有采花贼。
紧接着心口泛起寒意,她一个未出闺阁待嫁的姑娘被掳到别处,还和外男共处一室。
即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更何况……身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反应,也在提醒着她自己,定是被眼前的男人下了药,欲夺走她的清白。
崔苡茉攥紧垂落在脚边的帷幔,撑着三分清醒,克制着反应呵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竟然……胆大包天采花采到我头上,要是让我外翁知道,你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崔苡茉搬出外祖父景翰林出来,试图吓退这宵小,然而那人听后一动未动,崔苡茉不由得暗恼,撑起身子站起来,光影错落,她终于得以看清面前的男人。
“你是——”
崔苡茉震惊不已,这人让她好生眼熟。
“你是……”
她吃劲地努力回想,终于让她想了起来,这人是她在容山寺遇到过的一位青年僧人。
方丈说是世家公子来念经修行,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没曾想,她竟然在这里遇上这位世家公子。
面如冠玉,目若寒星,确实有世家公子的气度,可周身又萦绕华贵之气,隐隐有一股久居上位者的从容,教她生出一丝奇怪。
当崔苡茉目光缓缓下移,触及对方身上的玄衣纁裳,乌纱翼善冠上的二龙戏珠,绣着五爪龙纹的织金袍服系戴玄色玉圭时,再一次惊愕——
这人真正的身份恐怕并非是当初方丈说的世家公子,而是……当朝太子!
只有当朝太子才敢穿五爪龙纹的袍服!
崔苡茉脑海混沌,为短时间颠覆这人的身份而无措,重新对上对方一双锐利深沉的眼睛,她感觉到强烈的注视感和审视。
霎时间,一身冷汗沁湿后背。
“您是……太子殿下?”
崔苡茉艰难溢出这道问话,同时也心如死灰,倘若给她下药的人是太子,那她即便是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自己的。
她咬牙将领子裹紧了些,垂眸缓声道:“太子殿下,您是读过圣贤书修过道心的人,臣女许是有几分姿色,但臣女已经和你弟弟订了婚事,我们是绝无可能的了,还请将解药给臣女吧。”
偏殿里寂静能听针落,崔苡茉微微张着口,咽了下口水,试图吞下这热意。
“……什么?”
晦暗的几个字从男人嘴里吐出,嗓音喑哑,带着几分玉石碰撞的低沉。
此人正是大周朝太子谢封延。
他应邀亲临长公主府,府上宾客多,言官权臣亦多,不想与他们见面,恭贺礼成后前往偏殿休息。
他也不曾想,刚过来就遇上这么一位身中春/药的弟妹,从他的床榻上醒来,还红口白牙兜头泼了他一盆污水。
污蔑他堂堂太子对她下了药。
太子眼神冰冷看着眼前的弟妹,“你再说一遍?”
崔苡茉以为他恼羞成怒,心里发怵,可身上的反应越来越令她不安。
眸子里渐渐浮起湿意,强装冷静,抬眸望去,半是祈求半是提醒道:
“殿下,您也不想让你父皇母后,姑母姑父姑表姐……”
崔苡茉一字一句道,浑然不察樱唇吐出的嗓音带上了几分蛊惑,“……还有你刚满百日的表侄知道你做这种事吧?”
话音落下,崔苡茉双眸陡然一缩,一瞬不瞬盯着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的太子。
垂在袖子里的细手微微收紧。
“你是第一个这么污蔑孤的人。”
阴森的嗓音自头上传来,崔苡茉只知道难受快要吞噬了她,“殿下……求您放过臣女……”
帷幔随风而动,窗牖下透进来的树影斑驳。
崔苡茉这一次近乎恳求,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母亲蒙羞,让侯府蒙羞,让她未来夫家蒙羞。
太子眯眼扫过崔苡茉,紧接着眉头皱起,似乎并不想与她这种人费口舌,大手一摆,正欲离去。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踉跄着绕到他跟前,双手张开拦住他去路。
“殿下……请您把解药给弟妹吧!”
谢封延静看着眼前面色红润到近乎快失去理智的姑娘,却愣是强撑着一丝清醒,红口白牙硬要让他交出解药。
崔苡茉见他不出一声,就这么端看自己,仿佛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丝毫不在意未出阁女子的清白。
这也让她想起了某些听闻,听闻当今太子自幼被百官弹劾,有不与百官沟通的恶习,被痛批无储君之范,枉为太子。
这样的人,大抵在他眼里,天下百姓不是他的子民,百姓的性命犹如蝼蚁。
崔苡茉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悲哀,“殿下,你难道要让天下人知道,你身为太子,身为未来的帝王,却亵渎弟弟的女人吗?殿下你根本枉为储君!”
话音一落,崔苡茉忽然被人抵到墙上,男人陌生凌冽的气息犹如潮水顷刻间淹没过来,崔苡茉一颗心霎那间跳到嗓子眼上。
“殿、殿下……”
崔苡茉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这话不该她说出,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个是他的子民,一个是未来的帝王。
双手抵在男人宽阔胸膛上,颤颤巍巍几欲跌下,然而腰肢被一只大手强行按住。
“殿下……你不能这样。”崔苡茉喉咙发出惧意,“我是你未来弟妹……”
谢封延阴狠看着近在咫尺的弟妹,漂亮眼眸写满了害怕,就连细细描好的柳眉都是那般无措,活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他这才发现她样貌确实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够信口雌黄污蔑自己,甚至用太子名声来威胁自己。
眸光扫过她起伏的胸-脯,眉心拧紧,随后又恶劣展开。
“想要解药?”
崔苡茉一时没察觉出他言外之意,以为他被自己骂清醒了,恢复人伦道德之心。
她忽然庆幸太子也并非如传闻那般不听谏言,许是百官对太子有所误会。
“殿下,只要你把解药给弟妹,弟妹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话音刚落,膝盖被手背摆开……崔苡茉倏然收音,紧接着双目瞬间通红,双手拼了劲捶打他肩头——
“你敢叫一声试试?”
几欲冲出喉咙的呐喊在这一声威胁下猛然止住,崔苡茉双手抵在他肩头上,泪水涟涟看着眼前的男人。
任由他指尖挑开,深入探究。
“殿下……”她哽咽,忍不住控诉:“你的道心呢?”
她的身体沿着墙壁缓缓跌坐下来,跨/坐在太子手腕上,不敢动。
“看来你想要另一种解药。”
崔苡茉这回终于听出他话外之音,不敢置信睁大双眸,就在他欲收回手时,她屈辱地喊了一声“不要”,与此同时身体迎了一迎。
她知道他所说另一种解药并非是真正的解药,而是——
这样……崔苡茉深深闭上眼,这样起码不会怀孕。
随着太子的亵-玩愈厉害,她承受不住地埋首在他肩头上,一对碧玉耳坠在半空中颤了又颤。
赛雪肌肤点点染上酡红。
握笔带来的薄茧,屈指凸起的掌指关节,甚至腕骨上的青筋,她全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而眼前的男人,身着繁复五爪龙纹袍服,衣冠楚楚,人面兽心。
过了不知多久,崔苡茉感觉到他的撤去,身上的热也在不知不觉中消退。
她眼含泪意抬起头来,凝望着太子,恨恨地抬手欲给他一巴掌。
可抬手瞬间就被人扣住手腕,她动弹不得,看着太子阴沉沉的脸,后悔方才的冲动。
太子掀起眼皮子当着她的面,垂首尝了一口手背上的春氵曳。
男人半个身体掩在阴影中,下颌凌厉又晦暗,唯有覆满整个手掌的薄膜晶莹透亮。
崔苡茉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等变态景象,脸色寸寸染白,慌不择路后退,哭着头也不回离开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