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夫人打算将如意送给大房当女儿的嫁妆一事,很快就传遍侯府。
此时冯氏正在跨院让曹小娘这些天少在崔侯爷面前转悠,侯府才解禁多久,这曹小娘穿得比谁都艳。
“这三年大伙儿都吃斋穿素,解了禁还不许人家穿衣服的哦?”
曹小娘手里捏着帕巾,她是崔侯爷从苏州府买回来的妾,吴侬软语讲得如莺啼,肚皮争气,生了个庶子,后又生了个庶女,被崔侯爷从苏州府带回京师。
崔侯爷平日解闷时都来她这里听曲儿。
她穿着交领漳缎粉绫长袄,一双细手掩在琵琶袖里,头戴一支累丝梅花簪与竹节纹金梳背,发丝用桂花油抹得油光程亮。
屋里桌上端放着一碟儿杏酪、一碟儿酥油鲍螺、一碗奶皮,还有偷偷让丫头去脚店买的腌牛舌和烧肉。
这一看崔侯爷就给她打赏不少,冯氏早知道就不给她一对庶子女做甚么新衣,曹小娘就有钱做新衣裳。
“侯爷的私房给了你不少吧,我看这新衣就不必做了。”冯氏没来的堵得慌。
“弗要格样子。”曹小娘软软地说了一声,“夫人是管家主母哦,管介大一个家,有时照顾不到小的呀,我伲只能仰仗崔侯爷,我伲也相信主母雅量得嘞。”
冯氏睨眼瞧着她,这嗲音听得她火大,偏偏崔侯爷喜欢得紧,她一时半会也动不了她,但那几件新做的新衣她决计不能让她捡了便宜还卖乖,扭头使了金珠收回来。
曹小娘看着冯氏主仆离去,嘀咕道:“伊真个小里小气,一分洋钿看得比磨盘还大。”
冯氏刚回瑞锦院,就听到吴老夫人将得封诰命先帝赐的如意送给了五姑娘当嫁妆,这下气更堵了。
卢嬷嬷说:“还不止呢,姑娘家用的累丝嵌宝妆奁盒、錾花银熏球、沉水香……装了整整三个箱笼!五姑娘不是被圣上夸了字写得好么,吴老夫人还送了她螺钿漆盒装的湖州狼毫小楷笔呢。”
当然,最贵重的仍属先帝赐的如意。
冯氏觉得气短得有些不顺,“这是真的假的?”
卢嬷嬷说:“我哪敢欺骗夫人您呐,吴老夫人刚刚差人给大房送了过去。”
“走,去顺安堂瞧瞧。”
冯氏决计去问个明白,为何这么贵重的如意竟就给了五姑娘,如意只有一个,给了五姑娘,那她的四姑娘还有啥?
这偏心也不能偏到天边去的啊。
更何况,现在当家侯爷是他们二房。
穿过游廊月洞门,到了顺安堂,冯氏先是给吴老夫人福了福身,扯东扯西聊了些旁的无关紧要之事,最后小心翼翼提起:“娘,听说你把如意给了五姑娘当嫁妆?”
“你这话什么意思?”吴老夫人正坐在亭子里,让赵婆子给自己捶背。
冯氏陪着笑过来,“娘,这是先帝赐给老太君您的东西,这大房的孩子怎担得起如此贵重之物,我是怕折煞了五姑娘。”
吴老夫人轻轻地笑了笑,面容如旧,她怎会不知道冯氏的心思,无非是这么贵重的如意给了大房的孩子,她二房就没了,宁愿让她收回也不愿让旁人捡了便宜。
吴老夫人端起茶盏不轻不重喝了口,“茉儿的身子骨弱,你怎么不说如意可镇邪?”
“这……”
冯氏一时语塞,看到吴老夫人这般气定神闲,后知后觉地估摸出吴老夫人送如意当嫁妆,恐怕并非是无缘无故。
莫不是今个五姑娘从宫里回来让吴老夫人脸上得光了?
冯氏干笑了下,“儿媳……儿媳也是心疼娘。”
“娘做什么需要你来指手画脚?我还没老到昏聩。”
吴老夫人重重搁下茶盏,看向她,“茉儿失去了父兄,只剩个娘操劳婚事,我不心疼孙女,难道还指望你这个婶娘心疼?不过是给了个如意罢了,我前脚刚送出去,后脚你就过来质问,怎的,你要把手伸到我箱笼里来?”
冯氏被吴老夫人严肃的口气吓得肝一颤:“娘,您冤枉我了,谁敢说您昏聩啊,您正老当益壮……”
冯氏有苦说不出,挨了一顿骂灰溜溜带着卢嬷嬷回瑞锦院。
刚踏进院门口,就看到自家闺女在那,没察觉闺女的情绪,冯氏当着她的面怨道:“你祖母的心都偏到五姑娘身上去了。”
崔方仪还沉浸在祖母忽略她的情绪中,听到此话,抬起头来。
冯氏坐下,卢嬷嬷给她倒了一杯茶,“你祖母把先帝赐给她的如意送给五姑娘当嫁妆了,如意可只有一个。”
崔方仪听出话里的意思,给了五妹妹,她就没有了,一时间,崔方仪心里复杂万分,细细密密的酸涩如潮水般涌上鼻尖。
冯氏揉着太阳穴,嘀咕纳罕,“吴老夫人怎么突然就想起要把如意给五姑娘?难不成是大房跑到吴老夫人面前哭穷?”
怕比不过她二房?
“卢嬷嬷,你去查一下大房今天做了什么?”
冯氏正要使卢嬷嬷去查看大房的动静,没承想崔方仪出声,说五姑娘今个给吴老夫人送了株辽东盖州贡参。
“什么,吴老夫人竟然被区区一株贡参就收买了?!”
冯氏惊愕得站起来,她料想到许是大房做了什么事,偏偏没料到竟然是给吴老夫人送了株贡参。冯氏捂着胸口深呼吸,这手段真是高。
“你祖母怎能如此偏心,平时不是最疼你么,这等东西怎能随便给大房,明明你也是她嫡孙女。”
冯氏气头上来,忍不住埋怨,没察觉崔方仪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冯氏还在说,叉着腰甩着帕巾说,一株贡参换三大箱嫁妆和如意,这不是昏聩了是什么,一点都不想想我家姑娘。
不就是贡参么,改明儿我撵你儿子去长白山挖一株回来,倒要看吴老夫人是不是也给我家姑娘一柄如意。
冯氏在屋里喋喋不休,崔方仪忽然崩溃哭着跑回房里去。
冯氏堪堪打住,看着崔方仪跑出去的背影,喝了口茶润嗓子,卢嬷嬷问要不要去看看四姑娘,冯氏却摆手。
“算了,由她去,也该让她认清认清了,平日说得好听有什么都紧着方仪,一到关头,就没我姑娘的份,这祖孙情跟笑话似的。”
辞忧院里,景氏看着这三大箱笼的嫁妆,又看了看自家闺女。
“你祖母是疼你的。”景氏看着最为贵重的如意,“这如意是你祖母当年得封诰命时先帝赐的如意,给了你当嫁妆,祖母是发自心底认可你。”
当年管家大权被二房以“爵位易主”之名明里暗里让她交出来,身为婆母的吴老夫人也默认时,景氏确实有些怨言。
她一没了丈夫,二没了儿子,如若不把管家大权攥紧在手里,日后她和女儿被人穿了小鞋,克扣了嚼用,那才是有苦说不出。
管家大权对一个失去丈夫儿子倚仗的女人来说,就是一柄能遮风挡雨的伞。
崔苡茉看到娘亲有些动容,对如意的分量心里有了杆秤,“娘,要不再把那扬州鹿茸送给祖母吧。”
她原先寻思只是单纯送与祖母一株贡参,也征询过娘亲的意见,没承想祖母反倒把如意送与她当嫁妆,还有三大箱的箱笼。
想必祖母也是念着她是嫡孙女,念着要给她撑些脸面。
景氏颔首,温声说:“去吧。”
临近傍晚,开始下起了秋雨,朦朦薄雾夹杂水汽弥漫在庭院的青砖黛瓦中。
随着夜色昏暗,檐下点起了烛灯,丫鬟过来给添上上等的细炭,屋内渐渐暖和起来。
冯氏盯着丫鬟端起洗脚水直至出去,这才看向床榻边穿着湖绸寝衣的崔侯爷。
“娘今天把如意送与五姑娘当嫁妆了。”
崔侯爷顿了顿,不确定地问了一遍:“先帝赐的如意?”
冯氏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放置半凉的温茶,茶水滚落进甜白釉茶盏里,杯底轻晃着上等松萝茶叶尖儿,她睨向床边,道:“可不是。”
崔侯爷正要伸手接过:“她愿送就送吧。”
冯氏一听自家男人无所谓的态度,忽然怄气,手里的茶拐了个弯躲开,“侯爷你难道不觉得娘偏心吗?”
“如意给了五姑娘当嫁妆,我们方仪可怎么办?可别忘了她才是你亲生女儿。”
崔侯爷眉头紧紧皱起。
“那我能如何?”
冯氏冷哼一声:“你也不想想,女儿嫁妆不如旁人,还是长嫡女不如幼嫡女,代表的可是你承袭爵位以来……当侯爷的脸面,要么谁都拿不到,要么一碗水端平,我们女儿不能落人一头。”
闻言,崔侯爷脸色有些微妙,他承袭爵位本就是捡了个大便宜,但凡崔越大侄子尚在,都轮不到他来当这侯府的侯爷。
同是嫡女,方仪还是年长的四姑娘。
若撑不起门面,那就让人看笑话了。
“这会儿娘该睡下了,容我明日去跟娘说说。”
冯氏这才把温茶送至他嘴边,亲手喂他喝,崔侯爷搂上冯氏的腰,就着她手喝下。
……
翌日,崔侯爷吃过早膳,便被冯氏用眼神使他去吴老夫人那。
方仪和苡茉的婚事都是侯府的大事。
崔苡茉与三皇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可方仪的还未有着落,虽说他们夫妻两都有意让她嫁给当今太子。
但当太子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最好的法子是让太子先看上方仪,看上眼了才好通通其他关系。次一点的法子也有,那就是从长公主那着手。
太子生母徐皇后身体欠佳,因此靖晏帝便把选妃事宜交给了太子姑母长公主接管,只要过了长公主那关,那婚事就稳了。
但长公主宴席尚未到时间,换而言之八字尚未有一撇,不知用这个理由去同吴老夫人说有没有用……
吴老夫人听到崔侯爷欲将四姑娘崔方仪嫁进东宫时,恍惚了老半天。
“当真?”
崔侯爷点头,将他欲在长公主宴席上撮合崔方仪与太子一事讲与吴老夫人听。
吴老夫人反应过来,原来是八字还没一撇,细想也明白了崔侯爷这次过来的用意,左不过是为了如意。
“方仪的婚事,八字有一撇你再来与我说。”
吴老夫人用这话将人打发了,崔侯爷回去后告诉冯氏。
“娘的意思是只要方仪嫁给了太子,她就会送方仪如意?”
崔侯爷觉得可能是更贵重的,不轻易让人知晓的。
冯氏琢磨了下,觉得不无可能,又想到如意都已经送出去,再让吴老夫人收回来也不大可能,这不让吴老夫人打自己的脸么。
当下要紧的是让崔方仪和太子的事成了再说,到那时候,她倒要看吴老夫人能拿出什么东西给她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