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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饮泣

丛一哭得太伤心,太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为她撑伞的男人。

直至她感受到头顶的风雪有了渐微的趋势,好久,才抬起头。

头顶是一小片黑色的伞面,伞下站着的男人正低头望向她,她正巧撞上他灰蓝色的眸子,狭长的丹凤眼里还含着晶莹的泪花。

他就这样看着她,好像不夹杂任何情绪,又好像琢磨不透地带着许多心思,安静,沉默,没有打算安慰,也不像是嘲笑,只是为她撑着伞。

丛一怔愣地看着他,脆弱得像是一戳就会碎裂,全然没有了她们初遇时那种傲视一切的娇纵洒脱。

大概是因为她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实在楚楚可怜,文时以的心莫名其妙地跟着难受了一下。

“你来看我笑话的吗?”丛一说得强硬,但没什么底气的样子。

文时以什么也没说,俯身本是想拉她起来,却在弯下腰的那一刻,注意到了她乌黑发间的白雪。

他迟疑了几秒,目光凝视着那点白,然后抬手轻轻帮她扫掉。

无声的沉默,雪花飞洒在她们周围。

男人触及在她发间的手迟迟没有收回。

第一次离的这么近。

她比处在礼貌距离时看起来更美上许多倍,瓷白的皮肤,卷翘的睫毛下掩映着那双含情浮动着泪光的眼睛,像是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我带你回去。”

清冽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丛一想不领情,却忽然做不到。

她想回去了,哪怕是换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哭泣。

犹豫了几秒,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因为蹲得实在是太久,双腿发麻,加之当年从楼上一跃而下,摔断的右腿有严重的旧伤,今日风雪交加,已经疼得厉害,她没站稳,跌进了他的怀抱。

可靠,坚实,还带着不可避免的寒凉。

她下意识拽着他的双臂,呼吸声有些重,在他耳边呜咽了一下。

文时以看不清怀里女人的脸,只能隐约听见她还未息的啜泣声,隐隐皱了下眉,将手里的伞递到了她手边。

丛一恍惚了半刻,接过了那把伞。

“抱住我的脖子。”

“什么?”

“抱着我。”文时以重复。

丛一茫然地扭过头,大脑已经被冰冻得快要不能思考,按照文时以的话做了,乖乖地抬起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秒,她被他强势地单手横抱起。

“抱紧。”他嘱咐。

他的左手有伤,没办法用力,但单手,也足够抱起她了。

他有力的臂弯支撑着她纤瘦的身体,将她稳稳抱在怀里。丛一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一头依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

“车上有人,等回去没人的时候再哭。”文时以低声提醒她,然后抱着她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乔湛早就开好了车门,等在门边。

他抱着她,她哭红了眼睛,为了不叫除他之外的人看到她流泪的狼狈样子,她将头完全地埋进了他的胸膛,继而,她听到了更清晰沉闷的心跳。那像石头一般硬的肌肉群,隔着寒凉的衣服,冰冻了她饮泣后灼热滚红的双颊,她顿生了某种依恋感,合上眼,呼吸急促却一声不吭。

两人上了车,文时以开口:“挡板升起来。”

“好的。”司机很快应声。

挡板将车内空间分割成两部分,也保全了丛一最后的尊严。

这一路,她们谁都没说话。

重新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文时以就这样单手抱着她,一路从电梯到房间。这一次,他没离开,将大衣脱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丛一没有心思去管他,一到房间,就拖着疼痛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回到卧室。

再之后,有隐隐的哭声传来。

文时以等在客厅,没去打扰,只是叫管家送来了热姜汤和冰敷袋,还额外要了一板止疼药。

他既知道她摔断过腿,便想到这样的雪天,旧伤发作她会痛。

大概又过了两个小时,整个套房安静下来,卧室内的人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文时以起身,敲了两下门,没有回音。

怕她出什么事,犹豫了几秒,他推门进去。

床上的人衣服也没换,首饰也没摘,指间那颗巨大的粉钻戒指在灯光下尤为晃眼,向四面八方折射出玲珑剔透的炫光。蜷缩在被子里的娇软美人闭着眼,双颊的潮红褪去了一些,只是还流淌着未干的泪痕。

大概是哭得筋疲力尽,她沉沉睡去。

文时以松了口气,走过去,想帮她盖好被子离开,意外碰触到她露在外面的手心,温度不太对,又摸了下额头,烫得厉害。

“丛一?”他将她从被子中拨冗出来,叫了两声她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拿起床头的酒店客机,紧急叫来了他在伦敦的私人医生。

等待医生来的过程中,他用热毛巾帮她清理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将她被泪水濡湿的头发一点点拨开,为她盖上了被子。

私人医生大概在半个多小时后赶了过来,检查了一下,确认只是普通的着凉发热,挂了瓶水。

漫长的夜,下了一整夜的雪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窗外一片素白,映入眼帘的到处都是覆盖着积雪的尖头欧式建筑。

文时以不敢离开,就坐在丛一床边的小沙发上,看着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人,脸上是褪不去的潮红,偶尔还在梦呓地叫着旧爱的名字。

这样激烈又不顾一切的爱,他不能明白。

他以为,只要带她看清现实,她就能幡然醒悟,却不想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大小姐,时隔三年,竟然还是会为了爱人,丢弃面子,抛却所有。

他只当她是个娇滴滴任性,今夜瞧着她在雪里哭得悲悯,又生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怜意。

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却那样呼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他的无尽爱意并为之心碎。

他就是再大度,再不在意,他也是个男人。

没有哪个男人会乐于看见自己的未婚妻,为另外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文时以皱了下眉,没来由觉得心里堵得慌,烦乱地撤掉了领带,脱掉了外套,又顺手又拆掉了袖口的蓝宝石袖扣,卷起衬衫袖子,纯白得没有半分褶皱的袖子上只留下一对皮质袖箍。

眉心皱得更深,这口憋闷的气卡得他不悦,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在思考,这桩婚事是不是要作罢。

他对婚姻确实不抱有爱情成分的期待,但也总需要相敬如宾,把日子给过下去。倘若未来妻子和他不是一条心,要命一样不想嫁给他,在他面前天天叫着念着别的男人,他也闹心不是吗?

他文时以,也不是大街上的破烂玩意,非要做一块粘在她手上的狗皮膏药。

这样的念头恍然在脑子里闪过一瞬,又很快打消。

他没资格这样任性,爷爷父亲要他娶的人,他一定会娶。该是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他都会尽力做到。

这个世界上,除了真心他给不了,其他的,金钱财富,名望地位,他都能给。

在他眼里,丛一就像是从小顺风顺水惯了,突然想要某样东西没要到手的孩子,所以才拼了命的挣扎和不满。哭过,闹过,自然就会好。

他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一生一世的爱情,可以让人肝脑涂地,一头扎进苦海。

长舒了口气,文时以不再纠结。他起身用体温枪量了一下丛一的体温。还没降下来,三十九度五,反而比之前更高了。

他正准备帮她换下敷在额头上的毛巾,却突然被烧得迷糊的人拽住了手腕。

不偏不倚,是他的左手。

自从受过伤后,他的左手异常敏感,从不允许任何人轻易碰触。因为那场火还灼伤了他手腕的皮肤,所以他常年都缠着绷带,为了减轻左手压力,也为了遮住旧伤疤。

丛一这一下,刚刚好碰到了他曾经的伤处。

“放手......”

他像膝跳反应般下意识惊惧躲闪,谁承想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人力气也大,拽着不撒开,挣扎了几秒无果,不敢和病中的她别劲儿,只能放弃。

“Vinay,Vinay......”

憔悴的病美人烧得双颊微红,连同睫毛都在轻颤,糊涂地梦呓着,死死拽着文时以的手腕,将他错认。

晶莹滚烫的泪花在眼角泛起,床上躺着的人胸膛微微起伏着,说话的尾音带着无尽的委屈。

“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离开我......”

虽然是梦中呓语,但文时以听得清清楚楚。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青葱玉指,一时失神。

他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被自己未婚妻错认成别的男人。

他该叫醒她吗?还是应该生气暴走?

都没有。

这些情绪只短暂地在他心里闪过,便被他强势压制下来。他愣了几秒,强忍住了伤处被人用力碰触的不适,努力调整了呼吸,重新坐在她的床边。

“不离开你。”

她发着烧,是个病人。他是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计较这个。

当务之急,是先抓紧退烧,其他的事,病好了再说。

听到了文时以的回答,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的人儿慢慢平复下来,只是还紧皱着眉,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

文时以想了想,抬起右手,缓缓落在她微皱的眉心,轻柔地帮她抚平,彻底地放弃了抽回手的想法。

既然她现在需要他陪着聊以慰籍,他就陪着。

他尽可能地转移注意力,努力压制那种被人碰触旧伤的不适和别扭,期间不可控地呼吸急促了片刻。

就这样,几个小时。

这一整晚,她就像是有什么执念一样,从头到尾没有松开他的手腕,用力,执着地握住。

他的左手腕因为有减压绷带覆盖着,所以渗出了薄薄的汗意,甚至快要被她攥麻了,也抽不开。

直至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

丛一的体温才开始下降了,大概是渴急了,叫了两声要喝水后,撬开了眼皮。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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