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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饮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至外面的风雪快要将她完全吞噬前,文时以带着她上了车。

他跟着坐在她身侧,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

满脸泪痕吹干,皮肤微微疼痛,丛一那样茫然地坐着,心上破碎的疼痛逐渐麻木。她根本无法思考文时以将要带她去哪,要做什么。

黑色宾利停靠在圣詹姆斯康莱德酒店的大门口,乔湛受文时以吩咐,已提前打点好了一切。

丛一只跟着文时以在管家的带领下上楼,没一会儿丰盛的晚餐就送到了房间。显然,这都是文时以早就备好的手笔。

今天发生的一切,哦不,是从他来港岛之后发生的一切。

上门拜访,给丛敏兴和殷媛瑷吃下定心丸,开着以她生日为号码的两地车牌同她飙车吸引她注意,然后用解除婚约为饵顺理成章地带她飞来伦敦,亲眼所见Vinay和他的新女友一起共进晚餐,浓情蜜意。

所有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内,都是他提前做好的万全准备。

而她早就在不自知中,堕入了他规划好的轨迹。

牛油果凯撒沙拉撒着培根碎,看着味道就不会差,鱼子酱橘渍扇贝散发着淡香,色泽漂亮,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面对着这一桌子精致菜肴,丛一没有半点食欲。

“吃饭吧,一会儿管家会让中厨那边送一晚热姜汤上来,记得洗个热水澡,不要着凉。我在隔壁房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文时以没有坐下,只是缓慢地摘掉了皮质黑色手套,垂眸沉思了片刻,然后交代好一切。

丛一看也没看他,兀自站在原地,“你以为用这样的方法,我就会答应嫁给你?我告诉你,你做梦。”

就算Vinay有了新欢又怎样,就算一辈子都不嫁,没有男人又怎样,她不在乎。

以丛家的财力,够她十辈子纸醉金迷,吃穿不愁。糜烂娇纵地活一次,孤不孤独根本不重要,外界怎么评价她,议论她,她也不在乎。

她丛一的事,几时轮得到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破烂文章评判定义了。

反正,她的心,早就在和Vinay分开的那个夏天就已经死了。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思考任何事,也不适合做决定。”文时以完全不为所动,情绪毫无波动,冷漠得要命。

他才不信什么情比金坚,在他眼里所有的事都是利益和价值的勾连体,如果谈不成,那就是好处还不够诱人,条件还需要加码。

他没再开口,意在给丛一一点时间空间,“吃过晚饭,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谈。”

他想丛一留些时间空间缓和,只可惜她并不领情。

他这副淡定自若的情态反倒是刺激了她,她气得厉害,悲伤暂且被压制住,一路积攒的怨气陡然飙升。

凭什么她痛得不能呼吸,他这个始作俑者却在一边若无其事,冷眼旁观。

她气得要命,看着眼前的餐桌,失去了理智,抓住餐布的一角猛地扯开,“谁要和你谈!”

桌面上的食物和盘盏伴随着餐布飞起,在空中短暂停顿后,四散滚落在地摊上,场面狼狈混乱,难看得紧,叮叮当当的碎响回荡在房间里。

那碗奶油蘑菇汤甚至飞溅到了文时以的身上,洒了一小片在他黑色的羊毛大衣上,留下一团脏污。

文时以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粘稠的汤,没有发脾气,从口袋里抽出手帕简单擦了擦,便又重新抬起头。

“我叫管家来收拾,重新帮你备一份晚餐。”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所有激烈的反抗,难听的谩骂嘲讽,都在文时以淡定自若离开的瞬间宣告失败。

她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男人。就算是沈清宴疯狂追求她的这些多年,中间被她折了面子太过火的时候,也会动怒。

但这个文时以,好像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他平静冷漠得如同一潭死水,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掀不起风浪的无关痛痒,无论她怎么闹腾,他好像都能技高一筹地随时应对。

他目的性强得可怕,她有种被莫名被掌控的感觉,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大概是低估了他的难搞程度,也猜错了他会使的手段。他简直比罗意璇口中所说的更可怕一百倍。

什么沉稳识礼,什么可敬后生,全是扯淡!

她忽然开始害怕,害怕这场婚约,她是不是真的在劫难逃。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简直是恐怖故事。

接连后退了几步,丛一颓然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双目失神,脑子里又不免浮现出今晚餐厅门口所见的种种。

她无法接受,她视作生命的爱人,就这样爱上了别人。

心痛,恐惧,无法承受的彷徨无助,所有的情绪杂乱成一团,在这个雪夜涌上心头。

三年多了,她没有半点进步。

卸下伪装的洒脱和放纵后,她依旧是那个为了爱情,不惜一切,赤城孤勇的少女。

她不要嫁给文时以,她还爱Vinay,她不要看着别的女人占有他。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

房间里静悄悄,厚实的遮光窗帘掩映着,看不见夜色,也看不见风雪。

大概几分钟后,丛一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出了房间,下了电梯,离开酒店。

风雪凛冽,伦敦的街头,她还穿着高跟鞋,就这样狂奔着。

她要去找Vinay,要他带她走,离开港岛,离开伦敦,去哪里都可以。

她什么都不要,只求他带她走。

她跑得很快,没有回头。

一如二十岁出头,为爱痴狂的少女,面对家里的强势阻拦,她站在阳台上没有半点犹豫,奋不顾身地一跃而下。

此时此刻,文时以站在酒店房间的窗边,看着风雪里那抹落跑的白色身影,微微蹙眉,抿了下唇,不知所想。

手机铃响了两声,他拿起凑到耳边。

“老板,丛小姐从酒店跑出去了,要拦住她吗?”乔湛在电话那头汇报。

“不用,跟着她,伦敦晚上不安全,我马上过来。”文时以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机,微微皱了皱眉。

他还是小看了丛一的疯狂程度,低估了旧日爱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他是有多不堪,叫她这么不想嫁。

高级公寓没有门卡和密码不能进去,丛一站在门口,叫保安打通了Vinay的电话。

几分钟后,她在恍惚的灯光下,见到了三年未见的旧情人。

只是,旧情人身后还跟着他的新情人。

“一一,你怎么会在这。”

俊秀的英国男人几年不说中文,张口有些吃力,蹩脚地说着,满脸震惊。

“Vinay,我......”丛一一开口,嘴唇微微发抖,目光扫视的时候,却注意到了两人紧握的双手。

一路狂奔而来,风雪灼红了她漂亮精致的脸颊,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因为剧烈运动横冲直撞得厉害,有些呼吸困难。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一路的奔波,即将要宣之于口的爱意,甚至是痛苦后又极致堕落的三年,不费吹灰之力底地土崩瓦解在眼下二人的浓情蜜意里,彻底沦为了风中笑话。

她忽然,难以启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Vinay身后的漂亮的英国女人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衣角,Vinay转身同她解释。

丛一听得清楚,听见他叫她honey,听见他温柔话语的安抚之意。

“她是谁?”

“她是我的女朋友。”Vinay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女朋友?”丛一听他亲口说出这三个字,还是难以置信,颤抖着询问:“我们不是说好了,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们也不会再爱上别人,永远永远心里都只有对方吗?”

Vinay面露难色,他确实这样承诺过她。

但人生漫长,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情呢。

“是,是这样。”Vinay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可......当初分手是你提的呀,你说你的爸爸妈妈不能答应,你没办法,你也说,要我们都往前看。”

“往前看......”丛一死死抑制住眼睛里的热泪,反复咕哝着这句话,攥紧双手,长长的指甲嵌入手心,疼得很,可她麻木到感受不到。

耳边有呼啸的风声,漫天的雪像是一场巨大白色灾难一般,她伫立在心爱之人面前,第一次感觉到单薄和无力,如同这空中漂浮的某一粒微小的雪花,四散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落得轻飘飘,路在地上,没一会儿便看不见影踪。

她不知道,要如何应答Vinay的话。

丛家操纵着整个风驰集团,丛敏兴不仅是这座商业帝国的掌权人,更是港岛华商会的会长,身份尊贵,敏感又特殊。而Vinay的父亲母亲作为在伦敦政界颇具影响力的人物,位高权重。

两家分属于异国,又各属一界,自然不能有过多交涉,更别提子女自由恋爱,步入婚姻。

当年为了拆散丛一和Vinay这对苦命鸳鸯,丛家上下近乎是严防死守,甚至不惜将她关在丛公馆,动用一切人力物力阻止他们在一起,哪怕是再见一面都不允许。

她想尽一切办法,不管那些办法是不是会让自己受伤。她用尽所有力气激烈地反抗,斗争,只为了能和Vinay在一起。

为此,她几乎抛弃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她最最在意的面子。

可尽管如此,他们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恋最终却依然只落得一个电话分手收场。

是她提的分手,是她亲手毁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没什么可委屈的......

她忽然心碎委屈到连一个依傍的立场都找不到,茫然地站在他面前,被寒风吹得近乎麻木,双耳也快恍惚得听不到声音。

“一一,我们要结婚了,如果你愿意,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Vinay无措了半天,最终只吐出这样一句话,再无其他。

“你们的婚礼?”丛一被对面男人的话敲醒,顿时哑然失笑。

她倔强地昂起头,就这样痛心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当年,为她着迷的少年,连那么难的中文都能为她一点点努力学会。可如今,他却要挽着别人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丛一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对此做出如何反应。

刚刚穿越风雪跑来的路上,她甚至还在妄想,他是不是同她一样,这只是他摆脱不掉的家族婚姻安排。

“一一,太晚了,我叫车送你回去吧。”

Vinay靠近,却被丛一接连退后两步,低头的那一瞬,她甩掉了眼里的泪,再抬起头的时候,微微翘着下巴,努力笑了笑,目光在眼前二人身上来回流转了片刻,最终大度地扬了扬眉毛,强行保留最后的体面,“I wish you a happy wedding in advance.”(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说完,丛一收回目光,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一路跑来的那些话,完整地给咽了回去。

她还不至于去卑微地求一个男人。

眼眶滚烫得不像话,她什么也想不了,只想尽快离开。

不远处的车里,男人平静地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凭着二人细微的动作,也基本可以猜到。

“老板,要不要现在下去接一下丛小姐。”乔湛坐在副驾驶上,提醒了一句。

文时以深吸了口气,神色淡漠,并无波澜,他摇摇头,双腿交叠着,缠着减压绷带的左手放在膝盖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两下。窗外的白雪透过玻璃映衬进他灰蓝色的眸底,连同那抹落跑的白色倩影,灼得让他有些莫名眼酸。

“不用,让她自己待一会。撞了南墙还不死心的话,就还是不够痛,既然不嫌疼多,撞几次就好了。心碎这么一时半刻,也总好过把下半生都搭进去。在后面跟着她就好。”

丛一是他带出来的,丛家的保镖都没跟着,伦敦没有夜生活,但并不安全,他首要的事情,就是确保她平安无事。

雪更大了,伦敦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雪的。

丛一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破碎的心,缓步走在雪里。走过公寓前熟悉的街,走过每一块被雪花掩映的地砖。

泪一颗一颗地掉,但因为脸已经被冻得麻木,她感受不到泪水滑落。

港媒疯传她是如何的堕落,私生活混乱,又是明星又是阔少在她身边轮转不停,圈子里的小姐妹背后都说她眼高于顶,这个世界上没有再能搞得定她的男人,她像是只突然蜕变破茧在人间游戏的花蝴蝶,有兴趣就抓个男人随便玩玩,没兴趣就把男人一脚踹开丢在一边。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这样迷惘着堕落,她才能逃避掉那种她难以承受的心痛,才能装疯卖傻着肆意妄为。

她想要的,只是和Vinay在一起而已。

不能在一起,也永远心里只有彼此而已。

三年多过去了,父母,朋友,全世界的人都以为她好了,以为那个从前快乐至上,娇俏刁蛮的丛一回来了。

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早就碎了。

碎在了从楼上飞身而下狠狠摔断腿,痛到钻心蚀骨的那一瞬,碎在了那个绝望透顶割破手腕,温血枯竭的深夜里,碎在了VIP病房满是冷水,没有半点温度的浴缸里。

碎在了和挚爱分开,永远都不能再回到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里。

那些伪装,只是一个将她碎片妥善安稳的精美壳子,让她看起来如以往美丽,动人。

但今天,这个壳子,也碎了。

不会再粘起来了。

她不能明白,和三年前绝望的少女一样。

她不明白,在他们最好的年纪,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放不下的,这世界上到底有哪条路这么难走,要让在他们最爱彼此的那一年,离开和放弃彼此。

她不明白,她不接受......

走不动了,好痛好痛。

她蹲在原地,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却放弃的哭泣。

几辈子,都没这样狼狈过了。

这要是被沈希雅和冉梦捷她们看到,肯定会笑她没出息。

为了个男人,她跑了一路。

这一路,她一直都在想要怎么告诉他自己的决心。

却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给自己造了三年的童话梦,彻底以悲剧告终。公主和王子不仅没在一起,王子还要娶别的女孩了,过上他们以前憧憬的生活了。

一想到这,那种可怕的疼就会翻倍,被放大,她好像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时以坐在车里,看着那团白绒绒的身影,眸光逐渐变得暗淡,最终下了车。

风声撕裂般怒吼,蹲在原地紧紧抱着自己的女人身后多了个男人的身影。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这个风雪飘摇的夜里,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在她头顶的那一小片夜空下为她撑了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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