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北边擦眼泪边吸着鼻子,吸着吸着,也逐渐觉出不对劲。
透过边楚身后,那些惊讶又失望的脸,她意识到这里好像跟剧情不太一样。
边楚的声音很温柔,让她有种那一切只是个梦的恍惚感。
“麻麻……叭叭说不离芬……”大宝突然扯了扯她的外衣。
一个微小的力道,令陆北北瞬间清醒过来。
“不行,这婚还是得离!”
到现在陆北北能确定的是,这破剧本是为男女主写的,且男女主的主角光环十分强大,未来陆北北和她孩子们的操蛋人生,都为了让男女主的感情更牢固,帮他们扫清一切障碍。
离婚了尚且如此,如果不离婚,“命运”又指不定会如何作弄人,说不定直接就把她们娘仨一起提前写死了!
陆北北不能用崽崽们的性命去测试作者的人性。
“我可以净身出户,我只要这两个孩子!”
陆北北十分坚决,边楚低垂着头,高高的个子站在那儿像堵坚硬的墙,可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落寞又无助。
陆北北狠狠心,拉起孩子们的手带他们回屋,不再回头,不去看他。
主角走了,看热闹的才终于散开。
离开边家大院,李大姐一脸纳闷地跟严冬梅分析,“冬梅你说,你表姐说得振振有词,会不会你姐夫外面真有人了……”
“绝对没有!”严冬梅斩钉截铁。
李大姐被她气势吓了一跳,但也没多想,“啊,那你表姐是咋了呢?她以前从来不管孩子的,刚刚反复强自己离婚一定要带走孩子,这是装给谁看?”
严冬梅垂着头,盯着自己脚尖走路。
是啊,她到底是装给谁看呢?
其实刚上初中那会儿,她跟表姐关系还挺好的,但她表姐越长越出挑,发育也比同龄人早,在学校特别容易惹事儿,总有不爱学习的坏男生为她打架,老师自然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好几次把她妈妈叫到学校,严冬梅家里担心,就不让严冬梅跟她一起玩了。
后来赶上时代变迁,下乡知青都陆续办了困退、病退返乡,陆北北她爸为了返城名额商量着跟她妈假离婚,她妈也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可谁知婚离了,陆北北她爸却根本没有回来……
她妈郁结成疾大病了一场,不久后陆北北就辍学了。
同一时期,严冬梅过着同龄人该有的校园生活,她情窦初开,暗恋上临街胡同里那个桀骜不驯的“坏”男生。
严冬梅一直到上大学都没再听过表姐家的事儿,以为就这样断了联系,谁知她大一暑假回到家,却听说表姐嫁到她家临街胡同,虽说公婆都是做生意的,没什么政|治背景,但家里攒下好几个四合院,条件算相当好了。
表姐家明明那么倒霉,却靠攀上门好姻缘又重新站了起来。
当下严冬梅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谁知她表姐要嫁的男人……还真就是她一直以来暗恋的那个男生!
要不是严冬梅家一直担心边楚没有正经工作不放心,现在陪在边楚身边的本该是她啊……
这个秘密严冬梅一直藏在心里,今天过后恐怕依旧会是如此。
表姐不是安分的人,而且陆家不论教养学历,还是家庭背景,跟边家都相差太远。
两人离婚是早晚的事。
严冬梅还能等。
“小沈?你怎么来了!”
李大姐忽然停下脚步,严冬梅差点撞上,这才恍然回神。
一抬头,她远远看见身穿中山装的身影轮廓,推着辆崭新的大二八自行车朝她们过来,严冬梅立刻躲到李大姐身后。
今天本来约好要跟沈教授在诗社见面,后来她知道表姐要离婚一着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她倒是没想到,沈教授竟然追她追到这儿来了!
“李姐帮我挡挡,就说我突然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
“为嘛呀?人家沈教授一看就是专门来找你的……”李大姐话没说完,严冬梅就已经跑没了影。
这孩子!
这么好条件的都相不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暴殄天物哟!
李大姐摇了摇头,等回过身,沈竹文已经赶着自行车来到跟前。
青年身着中山装,戴着副大黑框眼镜,看着就一表人才,只是额上热出了汗珠,应该是着急骑过来的。
李大姐尴尬一笑,“这大热天的害小沈白跑一趟,那个冬梅啊,她刚刚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
“啊,不碍事,”沈竹文露出帅气明朗的笑容,“我今天不是来找小严同志的。”
李大姐先“啊?”了一声。
然后就沈竹文解释,“我是来找她表姐的!”
李大姐“……啊???”更大声了!
—*—*—
下午,陆北北到底还是去了趟就近的卫生所,她怕自己是得了什么疯症才做那种梦。
但大夫就给她照了照眼底,说看不出什么异常。还说如果怀疑自己脑子里有问题,得去向陆军总医院那种大医院,他们社区卫生所看不了。
那算了。
陆北北把她的全部家当——七块六毛八角钱,用小红布包上卷了三层,塞回皮革小包最里面的夹层内,然后斜跨到身上。
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卷毛,小手拉小手,蹒跚着跨出对他们来说不算矮的门槛,然后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
娘仨前脚刚出卫生所,后脚接待处就有人议论。
“还以为边家媳妇儿来是又怀孕了。”
“没想到是来看脑子……”
“话说她那俩娃怎么越长越丑?像谁了到底?”
话没说完,几人表情瞬间僵住。
本来已经离开的陆北北竟又折了回来,她面带微笑地看了他们几眼,从旁边的凳子茶几那儿拾起一条小碎花丝巾,白皙的手指产缠呀绕呀,不紧不慢地系到自己细长的脖子上。
“不好意思,丝巾忘拿了。”陆北北说着,眼睛朝挂在门口最显眼位置上的流动红旗上看,“为人民服务标杆部门……嗯,实至名归!”
那几人咳嗽的咳嗽,看别处的看别处,尴尬到根本说不出话。
陆北北转身离开,笑眯眯的小表情才立刻变了。
说她娃丑?竟然说她的娃丑?
憋着这口气,陆北北回到大院,挽起袖边,第一件事就拎着大红塑料桶去汲水井那儿打水,三伏天,她一个女人来来回回打了好几桶水,热出一大身的汗,终于攒够一澡盆,她扯开丝巾,随后抹了把汗,搬来板凳往地上一坐,就开始给大宝小宝洗澡。
椭圆形的塑料大桶,里面老老实实坐着两个浑身光溜溜的小娃娃。
水没过兄妹俩半身,表面很快浮起一层油黑油黑的膜。
二宝一根手指头塞进鼻孔里,边眨大眼睛,边好奇地盯着瞧。
大宝瞅瞅妹妹,又瞅瞅麻麻,有些自卑地抱住自己的腿,“麻麻,他们说我跟妹妹丑……”
陆北北敏捷地抓住二宝从鼻孔里拿出来要往嘴巴里塞的手指头,温柔地对他们说,“我们一点也不丑,就是脏了点,等麻麻给洗白白,大宝二宝就知道自己多漂亮了!”
“真滴吗?”大宝不太自信地问。
陆北北心疼地摸了摸他们的头。
“麻麻永远不会骗你们。”
——〖说起来,虽然边家这个媳妇不够端庄,也不够纯洁,全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但平心而论,她的五官并不丑,甚至还有点美,好似那种道行尚浅、刚幻化人形的妖孽。
可偏偏生出了两个其貌不扬的丑娃娃,真让人不禁唏嘘,到底是业障报应在了孩子身上……〗
陆北北想起那段该死的描写,“蹭”地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回屋,一手撩起门帘,左右地瞅,跟着迈上炕,把她藏在五斗柜顶上的那瓶洋货沐浴露拿来出来。
这是她背着边楚偷偷买的,刚买没多久,那小商贩就被打击倒买倒卖的给抓走了。
她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每次就挤一点点,这次直接拿出来给孩儿们,一点也不心疼!
沐浴露加进去,大宝二宝扑腾几下,立刻浮起一大盆的泡泡,石榴的香味漾了满院子,彩虹一样的泡泡飞到天上,大宝快乐地伸手去抓,又吹到妹妹的小鼻子上。
二宝被逗得“咯咯”笑。
换过两遍水,等陆北北用最后一盆水冲走兄妹俩身上的泡沫,俩泥猴终于脱胎换骨……
他俩是异卵龙凤胎,大宝长得像边楚,五官深邃,睫毛漆黑,二宝长得更像陆北北,小眼睛小鼻子特别精致。
但他俩都遗传了陆北北的小卷毛,之前没人给打理,看着炸开的干草堆一样,现在终于洗干净了,盛夏的热气一哄,不一会儿就蓬松一来。
再加上清洗后的皮肤又白又嫩,软弹弹的,手感极好。
太像苏丶联小孩玩的那种洋娃娃了!
大宝和小宝互相看着彼此,大眼睛一眨一眨,有些不认识彼此似的发懵。
但陆北北一点也不意外。
本来边楚是那种白的发冷的肤色,而陆北北又粉白粉白的,这两个人生出来的孩子,就不可能黑!
陆北北给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裤子,左右打量,还有些不满意。
“再等妈妈一下!”
她快速回了趟屋,再回来,手里多了两个小物件。
大宝小宝的头发太长了,刘海遮住眼睛,夏天闷热,额头都起疹子了。
她找了个银闪闪金属蝴蝶发卡,把二宝的刘海别了起来,二宝一抬头,蝴蝶翅膀还会上下颤动。
是麻麻的发卡!
二宝见麻麻戴过,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麻麻一样漂亮的公主,好幸福哦!
跟着,陆北北看向大宝,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大宝心里好怕怕,“大宝不要小福蝶……”
陆北北会心一笑,她知道儿子从小就是直男性格,特意找了两个黑色一字夹,交叉成“X”字形,把他刘海固定住。
本以为这样应该就不像女孩子了,但现在陆北北看着成果……好像比妹妹还要可爱!
大宝害羞地跑开,二宝追着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叫。
陆北北笑着坐回板凳上,伸直了腿,目光追随着他们,时不时嘱咐他们小心一点。
昨天折腾到凌晨,其实她今天应该腰酸背痛,全身都像被车碾压过一样。
但她刚给两个孩子洗澡也一点没觉得累,浑身像有使不完的牛劲。
以前她大脑混沌,任由“命运”摆布,但现在她已经醒悟,就绝对不会让惨剧再次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
院外不远处,顺子手里拎着袋半斤装的驴打滚正往这边来。
他身旁还跟着个男人,个子比他还高一个头,得有一米九多了,手里拿着几串羊肉串,还热乎着。
边楚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跟他一样从小喜欢音乐,一个是顺子,另一个叫宋兵,就是拿羊肉串这个。
驴打滚软软糯糯,外面裹满了豆面儿,羊肉串烤的滋滋冒油,孜然香直钻鼻子。
但他俩谁也不敢偷吃,他们是帮边哥来给嫂子和孩子们送饭的。
“我说大个儿,那女人到底给咱们边哥吃什么迷魂药了啊?上午都闹成那样了,这会儿还惦记着给他们娘仨送饭。”
宋兵,“……”
宋兵留着挡脸的半长头,人平时就不爱说话,再加上个子太高本身也容易让人有负担,胡同里的女孩子都怕他,不敢跟他说话,所以到现在还是个单身汉。
顺子习惯了说单口相声,“真想不通边哥看上她哪儿了,又不像我媳妇儿那么贤惠……”
说话间,两人来到大门口。
宋兵看着院子里,闷闷的“啊”了声,“是嫂子。”
“废话,不是她还能是谁?咱们又没走错院儿……”
顺子话音刚起,一幅画面映入眼帘。
向来好吃懒做的陆北北,此刻戴着袖套,系着围裙,竟然在洗她家洗堆积如山的衣服。
还有两个挂历小童星般的漂亮崽崽在她腿边追逐打闹。
顺子没认出来那俩崽崽是谁,就闻到满院子石榴香味。
“我说大个儿……”
“我在。”
“我们是不是……真进错院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