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曾经的家也在山上,是和月亮湾相对的方向。在更高一片山头,更靠近津海市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并且别墅区更加现代化,远看神秘,有良好保安系统。
邵轻云的车只能停在外面。沈以通过面孔识别带他步行进入。
哪怕已经是初冬,山道两侧依然浓绿繁茂。
她带着他爬坡,不多时就喘起了气。她叉着腰领路,一边小嘴巴还能不停唠叨。
“我跟你说……呼……这里的岩壁经常爬着一种壁虎,要仔细看才能看到哦。是黄黑相间的皮。你知道吗?没有断过尾巴的壁虎,有一圈一圈好看的花纹。但是断过的话,尾巴就只有一种颜色,并且粗而短。”
有跑车自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沈以顺手拽了把走在外侧的邵轻云:“小心。这里的车开的快。”
“你蹲在这里找壁虎的时候,不怕车快吗?”
“我不怕,我更怕无聊。一整天都没人跟你说话,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舒服。”邵轻云淡定道。
沈以笑了出来,语气庆幸:“还好我不跟你住在一起,要不然非把我憋死。”
不多时,沈以带着邵轻云来到了沈家门口。
别墅像是一整座花园。大门通车库,后门走人。沈以带他来的是小门这边。白色栅栏木门很有法式的情调,两边是棕红色的复古砖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爬藤植物,层层绿意掩藏着里面那幢白色的有着大落地窗的房子。
沈以输入密码,对邵轻云说:“小邵老师,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的。”
她强调了一句,仿佛生怕邵轻云不等她,自己走了。
打开栅栏门,一条幽静的石子小道通向房屋,头顶上是密密匝匝的花架,枝叶遮蔽阳光,仿佛爱丽丝的神秘洞口。
沈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确认邵轻云还在,她才深吸口气,步入了小道。
邵轻云目送她进去。
刚刚沈以透露着依赖的眼神,让他明白了她让他一起过来的原因。
她需要一个锚点。
可是她飘忽不定的母亲不能成为这个锚点。
于是她选择了自己。
她毕竟还是年纪小,也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习惯性想从别人的身上去获得力量。
他也曾有那样的依恋情节。但最终不得不全部割断,试着从自己身上找力量。
人总会有这样彻底独立的一天。
但她现在需要他,他就可以在。
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是很痛苦的。她这么简单快乐,不要尝到孤独的滋味最好了。
邵轻云单手插兜,站在门口。这里也可以看到海,但跟月亮湾的近在咫尺的不同。
这里看海,更高,更遥远。山下的入口就是一道结界,阻隔出独属于权力和财富的高度。但这一切的背后又是什么堆砌的呢?
邵轻云站在风里,沉默而悠远地望着远方。
有一些时刻,脑海中思考的东西,让他清晰的下颌线越发紧绷。
这时,身边传来轻轻一声——
啪。
他转头,坡下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素裙女孩。
柔软的柠檬黄毛衣,飘逸的松石绿裙摆,清雅的配色,像她给人的静逸感觉一样。
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眼睛低垂,面色沉静地经过邵轻云。
“密码输入错误,请重试。”电子锁机械的女声响起。
少女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慌乱,随即很快改用指纹,门打开的时候,她又因为迈步迈的快,绊到了台阶,整个人前倾趴在地上。
“你没事吧?”
身侧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沈闻笛慌乱地起身,看了看擦破皮的手掌心,说:“我没事,谢谢。”
随即径直就向花廊小道里走。
“等一下。”他叫住她。
沈闻笛僵硬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你的包。”
他站在外面的台阶下,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沈闻笛愣怔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包。
二人面对面的时候,沈闻笛开始酝酿一些话语,然而邵轻云已经转过身去,依旧面朝遥远的大海。
沈闻笛看着他孤傲、冷清的侧影,轻轻咬唇,然后转身。
直到离开他,掌心的擦伤才冒出火辣辣的疼痛。
心跳终于平息后,沈闻笛茫然地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直念念不忘,又寻找不到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她神思恍惚,自分叉的小路转向前厅玄关。
绿植掩映的另一条路上,沈以从别墅出来,原路返回后门,整个人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连脚步都轻快地像要飞起来。
“小邵老师——”她拖长语调奔出来。
“成功了?”
“嗯!”沈以用力点头,挡不住的欢喜,“赌注更大了呢。如果我没有考上圣马丁,不仅要学算数,以后跟谁结婚,也是他说了算。”沈以说这些的时候,尽管语调轻快,但内心还是有点不安,发寒。
“那就考喽。”他尾音轻轻上扬,勾了她的心弦。
沈以追上他的脚步,叫的亲亲热热:“师傅,我的未来就全靠你啦!”
他突然停下脚步,沈以刹车不及,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揉揉额头:“怎么了?”
他转过身来:“想考圣马丁,气沈克斌?”
沈以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爸叫……”她猛然噤声,因为想起了他妈妈。
她咳了一声,换话题打岔:“你这话说的真押韵……不过,我当然想!我要成为很厉害的人,他养我花了多少钱,我以后全部都甩在他脸上!”
邵轻云莞尔一笑,仿佛根本不觉得她的话夸张好笑,反倒看着她说:“好。”
沈以正想,他为什么要跟她说沈克斌。
这时,邵轻云带着森森笑意继续说。
“从今天起,我让你怎么学,你就怎么学,不准喊苦,不准放弃,做得到吗?”
沈以陷入犹豫,邵轻云根本不等她,转身就走。
“意志不坚定,就不要说大话。你也不要再来找我学习。”
沈以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瞬间急了。
“我做得到!做得到!”她追上他,挡在他高大的身躯前面,仰头望着他,“你不要放弃我。”
邵轻云望进她充满强烈渴望的眼睛,停顿了半晌才说:“怎么证明?”
沈以先伸出三根手指,想发誓。想了想雷劈的场面,换成了小拇指。
“拉钩?”
说完她又觉得,这种行为在邵轻云面前有点忒幼稚。
她讪讪地正准备收回来,而邵轻云已经伸出手,用他的手指勾住了她的。
两人身高差大,手型差也大。他的尾指几乎和她的无名指一样长。勾过来的时候,沈以感觉自己被一种力道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嗯……我沈以保证,一定会好好学习。”
说罢她就要松开,然而邵轻云没有放手。
他们仍然维持着尾指相勾的姿势。
“如果你做不到呢?”他低头看着她,眼神莫名带几分蛊惑。
沈以心慌地移开视线,嘟囔道:“不知道,你说吧。”
“大侠给我养。”
“过分!”沈以怒目圆睁。
那只三条腿的狸猫现在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孔令仪不在家的时候,她终于觉得不再孤独。
说着她用力抽手,然而这次又不成功。
他甚至勾地更紧了一些,那坚硬的骨结硌得她手指微疼。
“就这么决定了。”他低声说完,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沈以在后面夸张地甩着手,咬牙切齿地吐槽。
“屠夫!暴君!”
接下来的日子,邵轻云果然给她制定了更加紧密更加严格的计划。
沈以看着密密麻麻的表格简直头皮发麻,但想起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又只能忍气吞声。
她对待留学机构的辅导也更认真了。之前辅导老师说她画画太过于自由随性,虽然也是自己的特点,但有的笔触略显粗糙。
从前她不放在心上,现在也会注意在自由飞翔的同时,注重一些形体的细节严谨。
注意力经常不能集中的她,居然能在邵轻云旁边的书桌趴几个小时。
她不禁在心中感叹他的教学有方。
她觉得这一切,除了邵轻云的功劳,除了怕失去大侠,还有她的人生第一次有了目标。
虽然是被动形成的。
每当在邵轻云家学到深夜,回到自家小院子,沈以会抬头望向星空。夜空高远,膨胀,璀璨,像她的心一样,满满当当,充满了坚实的感觉。
她发现,原来高度集中精神学习,并且有所收获后,是极度的放松、舒畅。而一直轻松、随心所欲的底色却是焦虑。
因为尝到了一些学习的乐趣,她现在早晨上学都有动力了。
但因为基础不好,有些东西学起来还是吃力,枯燥,让人沮丧。
每当这时,她就打开习题册的扉页,那里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圣马丁,沈克斌。
然后她就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盯着那道难以攻克的习题,把它当做敌人。
邵轻云将她刷完的卷子分门别类,整理在一本卷夹里,沈以从头翻看密密麻麻的卷子,难以相信这是自己做的。
原来有目标是这样的感觉,她想,还不错。
她的人生第一次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这边突然转性,发愤图强,囊萤映雪。而有的人却沉入谷底,被拽入更深的黑暗里。
前座的万峥好几天没来了。
沈以有时候上着课,会下意识看向侧前座,想抓一下万峥有没有在睡觉。
但前座始终空着。
有一天,赵子非和她课间八卦,说万峥可能要退学了。
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觉得普天同庆,身边又少一个烦人的家伙。可是现在,听说他要退学的消息后,她的反应却是:为什么?退学以后他干什么?
但赵子非也不知道原委。
结果第二天,万峥就回来了。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郁冷冽,沉默寡言。
沈以在后面看了眼他消沉的侧脸,低头继续盯着自己的书。
万峥确实提交了退学申请。
但是田燕子说流程多,需要点时间,让他先来上学。
他不理解,再多上这几天还有什么意义。但田燕子一直对他耐心又费心,于是最后这几天,他决定听她的话。
他上课上不在心上,也没心情睡觉。家里的人时时刻刻让他忧心,他总在担心,自己不在家,他们两个人会不会出意外。
但是某个下课十分钟,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头朝左趴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个姿势只要眼神向后,就可以看到沈以。
有时候沈以是和孟圆眉飞色舞地聊天,她总三言两语把孟圆逗得面红耳赤,自己笑得得逞。她笑时常常肆无忌惮,大喇喇露出一排整齐牙齿,但不是如瓷砖镶嵌般完美无缺,两颗门牙微微凸出,不过不明显,反而生动可爱。
有时候赵子非来沈以的后桌找她,两个人头挨得很近,一起看封面印着明星的杂志,还时不时交流几句。这一幕万峥不爱看,看了憋气,索性闭眼真的睡觉。
有时候她靠在椅背,眼神瞥着桌洞下面,明显在偷偷玩手机。看她那专注沉浸的表情,万峥猜她又在看那种霸道总裁小说,他总是在心里鄙夷,眼睛却离不开她的脸。
但后来有一天,万峥再看她,发现她在做题,落笔很缓慢,用橡皮擦试卷时用力地桌子都在晃动。但烦躁过后,她又继续缓慢地一行一行往下写。
今天,她同样在做题。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转变。但他觉得,她这样是对的,是好的。
不像他,差了太多,现在想跑起来已经迟了。而他所身处的现实,也不再给他机会。他现在只觉得,深渊是具有拖拽力的,会一次又一次凌迟他,逐渐让他放弃挣扎。
他曾私底下偷偷百度过扶不起的阿斗。是的,他连刘禅念chan还是shan都不知道。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但是被她看不起,又是另一种不甘和酸涩。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反正,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从微微掀着眼,到完全睁开,目光直接而又专注地望着她的脸。像要好好记在心里。
沈以眼睛一抬,正巧撞上了他的视线。
万峥眼皮猛然一跳。
但沈以只是面色如常,甚至有些骄横地对他说:“喂,你有没有甜的东西,给我吃点。做数学做得我嘴巴好苦。”
万峥坐起来,在书包里摸了几下,随即顿了顿。只有那一个曾经不知谁送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都变形了的士力架。
沈以嘴巴这么毒,平时又娇气,可能会狠狠嫌弃一番。
但万峥还是掏了出来,头都没回,就精准扔在了她桌上。
沈以看着眼前感觉放了很久,都被压扁了的士力架,自然而然拆开,大大咬了一口。
万峥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松鼠在拆解一颗松果,又咯吱咯吱嚼了半天,唯独没有他所预判的冷言冷言。
他忽然起身,转过来面向沈以,说:“你跟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