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笼寒秋,叶影斑驳满地愁,殷思闭眸,只是静静地挨过一整夜。
朝阳撒进院落,第二日。
“嗯?小思?”,仙宁踩着满地枯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疑惑地看向仍躺在地上的殷思,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躺着呢?真奇怪......在赏风景吗?”
殷思道:“嗯。”
“什么风景?好看吗?”,说罢躺在殷思旁边,细细寻找着风景。
殷思只是淡淡道:“好看,很好看。”
“真的诶!......叶子全是金色的!”,仙宁双手接住风中飘落的银杏叶,再将它们聚拢、吹散,残叶归至金风中,无影无踪。
巫辰只在一旁,无言,却愁绪肆起。
......
星汉迢迢,夜幕沉沉,星光幽微却繁密,钦天监观星台上,仙宁正静观远星。
见巫辰进来,仙宁热情招呼着:“嗯?你来了阿辰!”
“难得做正事。”,巫辰淡淡道。
仙宁语气夸张道:“.....诶,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虽然偶尔才做,但是一做,便是关乎整个国家命脉的大事呢!千灯节那日我看到一个孤星独照,非常不妙!”
随后似是怕巫辰未懂,只好小声补充道:“皇后.....有问题!”
“......”,巫辰并未回应。
“诶.....你居然不好奇吗?”,仙宁大受震撼,震撼居然有人听到有关大苍的此等重要事件,会不为所动。
“好些了吗。”,巫辰突然问道。
仙宁却是仍沉浸在震撼之中,尚未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好些了?”
巫辰道:“不是被吓到了。”
“唉!那算什么!我堂堂国师大人,岂能轻易被吓住!更何况,还有你保护我呢是不是!是不是你被吓到了?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从前总是闭门不出,有所不知,现如今的世道,就是这般乱的。所以才需要我这样的,伟大的国师,来为大苍排忧解难!规避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妙!”,见仙宁的滔滔不绝,巫辰确认,她确是已然无事。
仙宁继续道:“阿辰你看,今夜太白星光芒异常,横穿天际,似是经天凶兆,前朝或有内乱发生......唉.......陛下曾交代,若无事,不要见他。前几日听闻,陛下抱病.......朝中可能会有不测。”
“......”,巫辰却只在发呆,乱想些别的。
例如爱哭的殷思,在敬过司见他时,好像也莫名其妙得哭了。
仙宁发现巫辰并未听自己讲话,生气得拽了拽她的衣袖大声道:“在和你说正事呢!居然在跑神儿.....”
巫辰只在想殷思的话,自己往日无意之举,竟会引得他频频的古怪行径。
想要远离,不愿生出,多余的事。仅需有用之人,而非多事之人。
只得无数遍提醒自己,需时刻清醒得谋划,孑然一身得活着。
“未来,你真的不关心吗!”,仙宁仍不放弃,拉着巫辰问个不停。
巫辰道:“不关心。”
仙宁撇嘴道:“......切,你懂什么!”
巫辰垂眸道:“抓在自己手里,不好吗?”
巫辰从不信所谓的“命”,只知命需掌握在自己手中,所谓的因果轮回,命定之事,她丝毫不感兴趣。
“什么.....什么抓在手里啊!真奇怪.....哼,真搞不懂你阿辰!我找小思去玩儿了!他最信我的话了!”,仙宁说罢似是想起极为重要之事,大喊道:“啊!完了!忘了叫小思过来......谁帮我记刚才的天象......啊啊.....糟了。”
“完了!呜呜呜呜呜......快想起来,快想起来!”,仙宁边敲着自己的脑壳边跑开。
......
独步幽径,抬首间繁星无数,巫辰确认,可承载起漫天繁星的永夜,如今却只容得下她一人。
其余的,莫问秋风亦或是明月,远离便好。
慌神间已然走到平日里殷思抄写记录星象的案前,满满一纸天象测算,她却一个字都不相信,置于桌边以砚台压紧,砚台重重落在桌上。
「这是最后一次。」
......
城郊晓雾弥散,枯木掩径幽,去往城郊东方氏旧宅的马车正驶于林间;久久无人出声,很是尴尬。
“......怎的都不说话呢?好无聊......你们在紧张什么呢?”,仙宁小声试探着,又拽了拽巫辰的衣角,“阿辰......”
巫辰仍闭着眼,没有回应。
“小思,小思,今日能见着谁呀。”,仙宁见巫辰不理人便不再自讨无趣,转过头又问向殷思。
殷思平静道:“很多人。”
仙宁撇着嘴嫌弃道:“哦,你真敷衍。”
“......”,木叶悄落,安静得只闻马蹄轻踏声和车舆微微晃动发出的声响。
仙宁小声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你们吵架了吗?”
巫辰却猛然睁眼,道:“嘘。”
随后立即跃出车舆,飞身到至林间,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即将行至分岔路口间。
“阿辰你......”,仙宁见状也欲出车。
殷思拉住仙宁,打断道:“别说话。”
“噢!”,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仙宁连忙捂嘴掩声。
巫辰察觉正有人暗中随行马车,鹘鸟于此时略过,叫声极大,岔路口的另一头隐隐有马车疾驰声,似是已然失控。
林间枝丫处,巫辰眉间紧蹙,眸中寒芒凛冽,手持短刃流光般划过,刹那间刺向刺客咽喉,精准狠辣,血溅枝头。
而后又迅速捕捉到另一人的踪迹,风过林梢,寒刃亦随风而至,刺客躲闪不急被巫辰划破臂膀,巫辰也未再紧追不舍,折返回马车处。
辕马惊狂,车轮辘辘疯转,车帷亦是烈烈作响,眼看将与岔路间失控的马车相撞。
“吁!!!!!”,随行侍从紧拉缰绳,马车已是微微倾倒。
仙宁于车内害怕得大叫个不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动。”,殷思急忙拉住仙宁,正欲借力出舆稳住惊马,巫辰于同一时间从倾倒的方向大力踹向车舆,暂时维持住平衡。
仙宁如劫后余生般拍着胸口道:“啊!天呐......差点儿死掉了......呜呜呜呜呜。”
巫辰扶正马车后即刻转向另一架马车,紧拽缰绳抑制住惊马继续前行,随后迅速回身冲进车舆,以短刀抵在车内之人脖颈处,一旁另一人正欲回击巫辰,巫辰则换手持刀腾出右手,掐住那人的脖子重重撞在车舆边。
“小思,你看我的胳膊腿还在吗......要散架了,果然不妙啊呜呜呜呜呜......”
“都还在,你先坐好。”,殷思无奈拉仙宁坐稳。
仙宁却仍在自顾自念叨着:“真的还在吗?可我已然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殷思道:“真的。”
车内两人皆是受制于巫辰无法动弹,她只盯着眼前的人,那人身穿白衣,眼上蒙着淡色眼纱,丝毫不见畏惧的神情,只是静静坐着。
昏暗间瞥见他嘴角处,似是在笑,甚是古怪。
沉默片刻后那人突然开口道:“溯理,好久不见。能否请你的朋友把刀先收一收?”
而后又是淡淡一笑,补充道:“怪吓人的。”
“......”
“溯理?谁是溯理?”
殷思拉回正将身子往出探的仙宁,随后下车嘱咐道:“坐好,不要出来。”
“哦......”,仙宁鼓着嘴正没好气。
......又是一阵沉默,殷思只在一旁默默看着,竟不知如何开口。
似是思考良久,车内的人默默说道:“嗯……原来你们不认识。”
随后那人竟伸手轻轻拍了拍巫辰,客气道:“请问能先把她放开吗?她要被你掐死了。”
巫辰看向旁边的女人,穿着像是侍女,看气息似是不会武的,松开她后转手取另一把小刀抵着她喉咙处。
“咳咳咳......咳咳......”,恢复呼吸后那女人呼吸急促,轻咳不止,却因短刀所在之处不敢有多余动作。
那人见状笑道:“原来你能听见声音。”
“在下,承晚今。车外那人,是我旧友,能不能先......”
巫辰见承晚今提及殷思,手中匕首更近了几分。
承晚今笑道:“不好意思,我不知你们有仇。”
“但我们应是没仇的,谢谢你拉停我的马,有些误会,能否好好聊聊?”
一旁的侍女猛然间拽住巫辰的手正欲夺过刀,却被巫辰一把拉住扔出车外,反应过来时已然倒地;殷思快速躲开从车里飞出来的人,竟是完全朝着他站的方向扔的。
“咳......殿下!”,那侍女到底后咳血仍忧心着车内的承晚今。
承晚今朝车外轻声道:“我无事,代贺,你太没礼貌了。”
“......”代贺看向一旁的殷思,喃喃道:“殷思......”
殷思眼中却是充满疑惑与震惊得看着她。
巫辰突然开口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弄的。”
承晚今笑道:“原是关心我的,我当你要杀我呢。”
巫辰逼问,“眼睛,怎么回事。”
承晚今轻笑:“出远门前,不小心叫人戳瞎了,小事而已。”
被展家毒毒瞎了眼睛,竟说是小事。
......
仙宁已是等得失去耐心,将头探出车外道:“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
见倒在地上的代贺,忙跑出车舆道:“哎......怎么还摔地上了?快起来快起来!你是谁呀?”
“.......”,代贺被仙宁扶着起身,却并未说话。
仙宁生气撇嘴道:“.......啧,一个个儿的都不说话!”,后又疑惑得看向殷思问道:“小思你愣着做什么呢?”
殷思赶忙道:“......别过来。”
“你们实在太慢了!这么半天还没说完......”,说着便直接掀开承晚今的车帘,巫辰见仙宁过来,只好将刀收起。
“嗯?你又是谁?”,仙宁歪头问向承晚今。
他淡淡笑道:“我是承晚今。”
“哦!我不认得你!我是钦天监的仙宁,国师大人!”,而后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从哪儿来的?”
“从天隆国来的,到大苍,归家。”,已于天隆国为质八年的承晚今,如今却只是淡淡说着‘归家’。
仙宁道:“哦!那你可以多在家呆呆了……嗯……天隆国的寿数,比你的还短!”
承晚今听后笑问:“这样吗?”
仙宁见他未表怀疑,兴奋道:“嗯嗯!千真万确的,你可要信我!”
承晚今道:“自然是信的。”
仙宁转而看向巫辰,“阿辰,你在做什么呢!”
巫辰仍未回答,只是下车,又飞身跃进林中,难寻踪迹了。
“诶??怎么……怎么走了……阿辰!!不要抛下我啊,你可要保护我的!”,仙宁说罢要追上去。
殷思阻止道:“无事,我们先走,她会跟上我们。”
“……啊,跑……跑着跟马车吗?”,仙宁不敢置信。
“嗯。”,而后又恭敬对承晚今道:“颖王殿下,请。”
“殿下,我扶您。”,代贺也过来扶他。
承晚今动作稍顿,对殷思道:“溯理,许久未见,竟与我生分了。适才,已全然顾不上理我了。”
仙宁听罢便拉着殷思好奇地说着:“嗯?小思,原来是你叫溯理吗?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个表字呢!”
承晚今问道:“溯理与国师,也是旧识?”
仙宁抢话道:“不是不是!我们才认识不久的!小思是我的主簿,我是他的老大呢!”
承晚今道:“原是这样,竟弃武从文了?”
“小思,你居然还会武的!天呐……完全看不出来!”,而后又拉着殷思问个不停:“你会什么招数呀……用刀还是用剑的……能打过阿辰吗……你们两个谁更厉害一些……”
承晚今站稳身后悄悄问向殷思:“刚才拿刀的那位是……”
“……”,殷思不知如何回答。
“……嗯……看起来很是讨厌你的,才提及你,险些一刀了结我。”
殷思终于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没快些了结了你,让你少说些废话。”
“走喽!上车!”,仙宁也不再管二人,自顾自爬上车,随后嘱咐着:“你们不要耽误时间了,再不走要赶不及时辰了!漂亮姐姐?”
“叫……叫我……?”,代贺忙问道。
“当然了!这儿没有别人了呀!先上车,不理他们了!”,仙宁说罢便拉着代贺上了车。
殷思道:“殿下,请。”
承晚今笑道:“莫要如此客气了,殷,公,子。”
“殿下归朝,竟无人互送……甚至无人执马?”,殷思直言可疑之处。
“不巧,随行的,早已死路上了。”
殷思道:“你此番归都,朝中从未有过消息的。”
承晚今偏头问道:“不愿我回来?”
殷思继续道:“怎会,只是听闻,边关与天隆一战,赢得甚是轻松,似是因从某处,得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承晚今却未正面回应,只是笑道:“看来你还未全然弃了武,军中之事,竟打听得如此清楚,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呢。”
“不过是道听途说。”
承晚今似是饶有兴趣,问道:“哦?看来殷公子,有好‘正’的道。不知能否,分享一二?”
殷思道:“皆是些小打小闹的,不好在殿下眼前显摆的。”
承晚今道:“真不巧,我眼睛不好使,竟看不出你是如何显摆的。但听着,很有趣,改日殷公子得空,再一起坐坐?”
“不空。”,殷思淡淡道。
承晚今轻笑:“更不巧了。”
鹘鸟略过,振翅破风,身轻万缕,穿云间,鸣声破雾。
归鸟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