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思抬眸乍见,目光触及她眼里的天真与纯粹,刹那间惊愕凝于面上,红晕悄然漫起。
他慌乱垂下眼睫,不敢再直视分毫。松开她便快速躲下屋檐,将掉到地上的刀胡乱扔回给她。“方才得到消息,冷氏被刺,只是这次未成,还是展家毒。”
“只这一件?”,她追问。
他低头触上滚烫的侧脸,“......其余的,暂且保密。过几日千灯节,可用烟花伪造天象,哄仙宁去宫宴。”
“殷公子好有耐心,竟如此哄着小孩子玩儿。”
他抬首看她,“不是巫大人要哄的吗?用刀威胁她,你又不肯......”
巫辰:“刀还是留着,需得必要时杀你。”
他小声喃喃:“杀我可以......别总勾引我......”
他红着脸跑开,她却开始暗自研究,何为“勾引”?
......
每每与他的相处,巫辰都觉得和他说得太多了。
两人都是从未将任何话讲清过。
于红枫下的初识,秋风入林间,悄然而动,不见其形,只闻其韵;却仍是难以承载多年遭遇下久积的风霜。
于钦天监时,她却渐渐发觉,有意思的事竟有许多。
她常听仙宁滔滔不绝得说着,那些从未有过名字的星星,曾有过怎样的故事;仙宁也常劝她,要开心一些,多笑一笑。
可她笑不出来。
冷心被触上时,也从未松动过半分。
巫辰因总分不清喜怒哀乐而烦躁。唯独他蹙起眉,红着眼眶看她时,才能勉强分清,那是示弱求饶的神情。
可他越是表现出对她的害怕,她越是想要欺负他,更会莫名激起她有些卑劣的心思。
惹哭他,最有趣。
用刀吓他、出手掐他、扒下他的衣裳......屡试不爽。
......
仙宁待她很好,如此心思单纯的姑娘,像孩子一样纯粹无暇。相处起来,很舒服、很自在。
还有。
欺负殷思也很好。
但她太害怕失去。
她怕自己沉沦于其中,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忽然失去眼前的一切,而后再次重归一无所有的日子。
......
会集内市井喧嚣,人影幢幢;食肆客纷纭,吃的玩儿的应有尽有,熙熙攘攘间,仙宁正缠着巫辰到处玩。
仙宁是见了什么都想吃、都想买,只是常吃过一口便丢给巫辰拿着。
“阿辰是不是还能再多拿!”,仙宁弯着眼睛笑起来,头上钗环叮当清脆,与街市的喜闹极搭。
巫辰已是两手占得满满。
“嗯。拿得了......”
“阿辰最好了!”
仙宁又跑到一旁钗饰铺旁,拿起一支镶着红石的银钗,正想戴在巫辰发间,“来试试这个!”
巫辰已经没有空着的手去阻止仙宁,只好侧头去躲。
仙宁失落,“诶......阿辰不喜欢吗?今日好不容易才哄你穿了红色出门,这钗很配你的衣裳的......”
她轻叹着,将头转正。
银钗斜插于发间,雕饰细腻不显繁重,极适合巫辰未经粉饰且淡漠神色;一点朱色点缀,更添明艳。
仙宁一时间有些看呆住,而后又毫不吝啬得夸道:“阿辰,你戴它很好看!老板,这个我们要了......”
烟花表演处旁生意惨淡的茶铺内,殷思正坐着饮茶。
“公子,您怎么弄来这么些烟花筒......目标太大了很难换的。”,初鸣抱怨道。
他交与初鸣的烟花筒,足足有三十余个。
“想办法换,一个都不许少。”,殷思淡淡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初鸣继续软磨硬泡:“您这不是为难我呢......这么多拿来拿去,会被人以为是在偷东西......”
殷思:“初鸣,那日你跟丢巫辰的事,我还未找你算账。”
“别别......公子,我知道您最好了!定是不会在意。这就去了......保证完成!”,初鸣只得抱着一大框烟花筒跑去烟花表演筹备处,一点一点得换,一连跑个七八趟,早已汗湿衣衫,尽显偷感,滑稽得很。
稍后她若可亲眼见这烟花,是否会喜欢?
他只是这样想着,唇角不自觉噙一抹浅淡笑意。他才搁下茶盏,老远便见巫辰抱了一堆吃的玩儿的跟在仙宁身后。
她红衣似火,烈烈飞扬间更衬她的素颜之姿,未着铅华的面容却灼上他的心头。
目光相对,她冷着神色瞪了他一眼。
他只是一抹淡笑拂过,见人走近,丝丝涟漪转瞬即逝。
仙宁吵着道:“小思!这里的吃的竟比钦天监的还好吃,虽未强过百倍,十倍却有的!”
他边听着仙宁分享方才的见闻,边一件件接过巫辰手里的东西。
“公子!我好了!”,初鸣勉强完成任务跑来。
殷思眼神示意初鸣不要说话,顺手又将才接过来的满手东西一气儿塞进初鸣手里,仅留下一盏方灯。
“诶......拿不下了拿不下了公子!公子净欺负我,哎呦.....”
......
焰起惊鸟,光伴星河入云间,瞬时间,星如雨,繁华落满城。“快看!开始了开始了!”,仙宁指向夜空绽放的烟花。
赤焰腾空,烟花散绮罗,星火燃长夜,烟花多是红色的焰火。
一旁的观客虽大多是赞不绝口,却也有议论纷纷:“怎的千灯节不用金色焰火了......甚是少见!”
“说得是啊.....诶,还有这一束,竟有些许像枫叶的!”
“确实......只是有的,怎还歪七扭八的?看来是店家偷懒咯......”
初鸣听着这话,躲在一旁心虚冒汗。
巫辰抬眸,望向瞬息万变的绚烂,神情淡漠。
他侧身而立,看似也在赏景,但目光自始至终未离她分毫。他突然昏了头脑一般,抬手触在她发间的银钗。“巫辰......”
她快速回身钳柱他的手腕,力道不小。她眼看着他将长睫垂下,又是要落泪的前奏。
巫辰:“不许哭,今日有正事。”
“哦......”,他很快将泪收回,今日倒是可省了装哭哄她欢心的工序。
巫辰心思只在仙宁身上,正待她发现这烟火的异常之处。
一束烟花焰火呈异象,似是夜幕沉沉,孤星独照,光芒凄清冷寂,乃帝王无依的凶兆,预示帝王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
紧接着又是妖星闭月,帝后不合之兆,焰火虽是转瞬即逝难以察觉,但对仙宁来说却是极为明显的暗示。
“不妙......是妖星闭月和孤星独照,陛下许......许会因皇后遭不测......”,仙宁顿时焦急道。
“得快传消息给陛下!”
“不行!我得去见见陛下!.....这可怎么办啊......”
殷思暗暗提醒:“大人,过几日重阳宴,便可见到陛下。”
“对......对对!那我要去的!定要去的!”,仙宁一时慌神,不料此时一旁打铁花的表演中铁水迸溅偏离原定位置。
铁屑纷扬,顿时仙宁的方向撒来。
她其实很怕火。展府被屠那日,她的家就是消失在一片烈焰火海之中。
但情况紧急,已经没有其他掩体可用,她只好用身体去帮仙宁挡下飞溅铁水。
“哗—————”
半瞬过后,仙宁神情中却未有恐惧,反而探出手去拍着巫辰的肩,两眼泛光:“哇......阿辰快看......”
她恍惚回身,火树银花中是盏方灯,华灯急旋,周边焰火随之翻涌,星霞散落处星子一同坠于风间,光晕照眼。
转瞬间,灯盏烧毁,只留微光缭绕。集会内游客见此景,纷纷放出手上的天灯。
“小思好厉害......”
殷思确认仙宁未被伤到,稍安抚后,才关切地转向巫辰。“可是吓着了......可有伤到?”
她眼中却隐隐有薄怒之色晕染开来。
殷思:“......生气了?”
保护仙宁的差事被抢,当然生气!
况且,她才没有被吓着,她绝对不会害怕任何事!
“......你怕火?”,他的目光一刻也未敢离开她的脸,却见她的神情越来越气。
“别怕,有我在......咳......”,殷思越说越心虚,不知又因何坏了她的心情。他的声音渐小,而后识趣地住口,熟练地换作委屈的神情。
恰好今日她未带刀出门,不然一定会忍不住捅他几刀。
远处喧声肆起,闹市忽成纷扰之地,人头攒动间只听众人纷乱说着些什么。
——“哎?说那边儿又有刺客现身了!”
——“这献都城.....是要大乱了啊,怎的频频出现人命呢!”
——“谁说不是呢!这若是乱起来了,先遭了苦的,还不是咱们平民老百姓。好在这刺客只杀名门贵族的,咱们这小命呐......暂且还能保住!”
人群中忽有人喊道:“我靠......那边儿什么情况?”,只见大理寺官兵正列队朝不远处的醒淑楼里涌进。
巫辰目光扫向醒淑楼屋檐,敏锐直觉引她心中警铃大作。定睛看去,屋檐之上,似乎有身着黑衣的身影静静蛰伏。
真好,可以杀刺客解气了。
“护好仙宁。”
缓缓升上天的花灯,正如星散落。她却忽地飞身,踏灯而起。
一抹烈焰划过夜空,于花灯间穿梭跳跃。凌空时,她抬手取下发间银钗。
直接奔那黑影而去。
殷思拽来一旁满脸茫然的初鸣,“护好国师,不然唯你是问。”,而后追随她而去。
......
献都又遇刺杀,许是会有兄长的线索。
大理寺的人盘查极慢,许久仍围在醒淑楼首层主厅内。怪不得大苍如此疲敝,为官办事的大多都是些无用饭桶。
她顺手杀过三名黑衣刺客,悄声潜入醒淑楼内。因她今日身着红衣,因此并不突兀显眼,刚好可融进整楼的潋滟光色。
蜿蜒回廊之中,宫灯摇曳。
一侧屋内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
那哭声似被风揉碎,撞进她耳中,她不禁停下脚步。巫辰左手才触上那扇门,未等她察觉,却有人于身后紧紧抓住她,用力往后拽。
她因那哭声本就恍惚,险些摔倒。然她反应极快,瞬间回神,紧握着银钗,顺势刺向他的左肩。
“别乱闯。”
巫辰抬眼看他,只见他的面色微微泛白。
她握着钗的掌心处传来温热之感,鲜血漫出。她是故意刺在了肩头经脉神经最密集的位置,刺在此处定是会痛极了。
如此才算是真的解了气。
他身姿踉跄一瞬,旋即稳住身形,站定后竟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将她拉入长廊暗处后轻声道:“檐上的人是你杀的吗?伤着没有?”
她很不满意他的反应。
她歪头皱眉,“你不疼吗。”
他却轻轻一笑。“我知你不是故意的,不疼的。”
巫辰:......
怎么可能不疼,难不成这人不光脑子有问题,身体构造也与常人不同?
她忽地将银钗从他肩头拔出,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仍是毫无变化。殷思却拉她蹲下,再替她将钗上的血擦净。
“别盯着我看了,真的不疼......不用担心。”
巫辰:......
“不是怕你疼,是怕你不疼......”,巫辰话未说完。
他神色骤紧,迅疾将她护于身侧,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唇,压低声音道:“醒淑楼屡次有刺客现身,绝非偶然,怕是有组织正有预谋地刺杀献都内的高官权贵。若是未有十足把握探出真相实情,就不要轻易打草惊蛇。”
“还有......这花楼的房间,不要随意进。”
巫辰抓上他的手腕往下去拽,被他捂着的唇胡乱开合,似是着急说话。
掌心竟如被她吻过一般,原本清朗的双目开始些闪躲。
殷思只好手足无措地将她松开。
“里面有哭声,进去。”
“这里是花楼,哭声是正常......”,他唇角微动,权衡这话是否应开口对她说。他望向她严肃的神情,终是松动。
殷思取了藏于怀间的金刀递给她,又将她手上的钗子接过。“护好自己。”
她又是气得不行,“......我的刀为何在你那。”
刹那间,“砰”的一声,房门遭大力踹开。
屋内那男子闻声冲出。“大爷的,谁......”
殷思疾步闯入几步上前,瞬间欺身而上,长臂一探扣住屋内那男子的后颈,将其狠狠按倒在地,冷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公子是谁。”
“殷......殷思?关你什么事,老子是正经来窑子玩儿的,敢动我小心冷公子将你弄......”
殷思忽然地俯身左手掐上那人脖颈,几秒后那人面部涨紫,喉骨几乎要被捏碎。
巫辰默默进屋,如寻常路过一般并未搭理外屋那两人,只细细去听那微弱哭声去找那女子。
他侧目看她,转回那男子后又换作阴沉面色。“嘴巴放干净些。离开醒淑楼后,爬回去告诉冷时俊,让他这几日小心些,莫要抢先被那刺客夺了命去。本公子在这儿,等他来杀。”
“听清楚了吗?”
被殷思掐着那人颈间骨头咯咯作响,翻起眼时恰巧朝着内屋的巫辰看去。
“不许看她!”,殷思又急了。
那人几乎气绝。
床帏暗影里,女子身形单薄,瑟缩于榻边。声若游丝:“冷......好冷......”
巫辰:“冷?你要衣裳吗。”
那男子嘴角渐渐涌血,殷思去听她说话时,顺带松了钳在那人脖颈的手。
那男子将眼翻回猛咳不断,踉跄扑地后手脚并用地爬行,撞翻桌椅、带倒帘幕,终是闯出房门,侥幸捡回一条命。
巫辰解开自己的衣扣,将带着自身温热的衣裳披在塌边女子的肩头。那女子面色苍白如纸,泪水糊着双眼,脚步虚浮,披着红衣也离了这屋子。
“......”
殷思:“今日离钦天监时,发现你未带着刀,才未经你同意便帮你带上了,对不起。但你将衣裳给了她,你......你穿什么......”
“我可以不穿。”
他仍是不敢往里室靠近,“怎可以不穿......不然,你先穿我的。”
“嗯,那你快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