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沫对自己的身份看起来很是封闭,但这位“妻子”,却耐人琢磨。
于是,涂灵笙没有再和孔沫打交道,而是单独给他的“妻子”传信。
一定程度上,其实就是给孔沫。
“你这么救他,是在害他。”涂灵笙知道,对执念的无视,只会让孔沫越陷越深。
好在结果与涂灵笙预料无差,发过去不过一分钟,就收到了回信。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遗忘和放纵,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涂灵笙虽然这么说了,但许久,都没有再收到“妻子”的回信。
她大概,一时间无法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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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妻子”没有回消息,只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孔沫。
他望着落地窗外幽深夜色,无尽沉默。
从下播开始,星谷的人不是没来过,但他全部一个不见。
孔沫坐在地上,手里还在捧着仅有的几根羽毛,神情淡漠,目光就像在发呆。
女生在他旁边,眼神中传递出来的,是数不清的悲悯。
她的手轻轻搭在孔沫肩膀上,说话语气淡淡的,生怕惊扰了默默无言的对方一样:“都过去了,好吗?”
“只要你忘记,一切都会过去的。”
孔沫听着女生循循善诱的话,忽然转过身,呆滞的眼神看向她,声音平淡,却犹如暗夜中魔鬼的低鸣。
“他们都还没死,怎么过去,凭什么过去……”
孔沫的话,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在她想象之外。
“孔沫……”女生想劝他,可又好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握住他的手,将羽毛彻底包裹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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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隔几天,眼看着孔沫的羽毛越发黯淡,女生无奈之下,只能来找涂灵笙。
她很漂亮,和孔沫很像,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就是女版的他。
唯一不同的,女生的额间,有明显的血痕。
“你说你能救他,是真的吗?”女生开门见山,没有再和涂灵笙兜圈子。
涂灵笙再次见到女生,已然十分确定:“你并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人性里最后剩下的善意。换言之,你是他的善念,没有被困于心魔。”
“只是,你为什么会信我,找到我?”
涂灵笙一语中的,由善念幻化成的女子心如明镜,莞尔一笑:“孔沫修行的时间很长,能直接猜出你的身份并不难。”
“本来,他该去上界的,那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所以,我想求你,救救孔沫……”
“他如今变成这样,不是他的错,真的……”
女子切切恳求,又怕涂灵笙不肯相信,稍稍顿了下,伸手触向鬓角的血痕,幻化在手里的,是涂灵笙方才看到过的那枚带血翎羽。
“那件事之后,孔沫就像变了个人,他是因为情绪不稳定,才假意隐婚,不再拍戏的。”
女子将翎羽缓缓放在涂灵笙手上,一道亮光闪过,涂灵笙进入的,是孔沫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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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置身的环境,是一座装修还不错的动物园,在每个园区,基本都摆放着童趣版的说明,并且着重写了“保护动物”、“不要打扰”,“在睡觉”等字眼。
园区将游客路线和动物们栖息的地方划分很是鲜明,所以很少会有动物被打扰到的情况,即便是有人问了,员工也只会说尊重动物习性,需要人们自己去发现。
赞同园区的自然觉得有爱心,而不喜欢的,也会觉得门票不值得去投诉。
不过目前尚好,园区顶住了压力,一切还在正常运营。
只是为了游客的互动性,还是会开放诸如小熊猫区、孔雀区、羊驼区这样的亲近接触位置,也提供食物方便游客自由投喂。
这些孔雀看起来生活也都不错,在园区里自在的散步。
只是,今天节假日,人着实多了一些。
涂灵笙本来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直到看见角落处一个并不起眼的孔雀缩在那儿,才明白过来。
看毛色,应该就是幻化成人形之前的孔沫。
它看起来并不会交际,也不适应这种熙熙攘攘的场合,独自缩着,不和任何人互动。
也许在往日人少的时候,他可以躲过一劫,但今天因为人多,活泼的都被一层一层的人群围了起来,后来的挤不上去,自然就开始在园区找寻其他孔雀。
一个眼尖的小孩子最先发现了它,手里拿着园区发放的食物,一点点靠近,“孔沫”本能有些害怕,向后缩着身子。
但孩子并没有感同身受,反而觉得这样的孔雀性格更为软萌,继续走上前,并且给一同来的朋友指了指,一拥而上。
孔雀看到孩子成群,蜂拥而至,猛地朝后退了几步,却被困在角落里,动弹不得,眼见没有地方可退,它只能无奈朝高处飞了下,再次远离所有人。
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只落单的孔雀,根本不会轻易放过,看见它离开,再次追了上去,小小的一片地方,很快成为孩子们对孔雀的围追堵截。
孔雀园区工作人员本来就少,如今节假日更是分散在各处,没人注意到这里孩子的嬉笑打闹。
带头的小孩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没能得逞,干脆生了个计策出来,他悄悄将同学召集在一处,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远方的孔雀显然还没意识到危险来临,以为自己找到了没人打扰的寂静地方,在几根稻草旁边闲适的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但好久没吃东西了,它也是饿的,所以当孩子把食物放在不远地方的时候,它看着距离,自以为安全,缓缓踱步走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还不等它低下头,本来在远处围观的孩子们就火速冲上前来,将孔雀团团围住,它下意识要飞走,却已经被按住了头颅。
孔雀凄惨的朝天空嚎叫了几声,可惜无人听到,或者说听到了,也只觉得是孩子在顽皮,相互笑着嘻嘻哈哈。
旁观者的冷漠进一步促成了孩子的恶,为首的那个抓着孔雀脖子,就好像得到了天赐的宝物一样,恨不得揪起来朝着大伙炫耀。
“这地上的和瓶子里的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吃瓶子里的?瓶子里更好吃啊!”男孩用力将孔雀的头按向水瓶,一群人没有一个出言制止,反都在热情的叫好。
“快吃啊吃啊!”
孔雀被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睛还在朝外看着,可是没一个人说话,没一个人来救它,它看到的,就只有一张张丑陋而残酷的嘴脸。
它总是以为人类有善意的,至少,小孩子,都是善良的。
它不记得自己被按在瓶口多久,只知道饲养员过来把小孩子散开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摔在地上的瘟鸡没什么两样,扑腾了几下,再也没力气抬头。
透过它的余光,似乎能看到饲养员在训斥刚才的几个孩子,可很快家长们就冲了过来,指着饲养员的鼻子破口大骂,随后,将自己的小孩带离现场,最后还不忘回头再恶狠狠的瞪上一眼。
它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恨意,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就连饲养员过来的时候,都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躲闪。
饲养员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担心,估摸是想带自己去医治,只是它已经怕了人,它不能确定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饲养员,还能不能保护好它。
于是,稀疏的羽毛愤起开屏,直朝着还在孔雀区未离开的孩子们飞去,园子里孔雀的性情虽然大多慵懒,但遭受过恶意的它已然没了半分平静,甚至要鱼死网破。
可蜉蝣如何能撼大树,还不等它真正发起攻击,就已经是场被围追堵截的狂欢。
家长们凭空打它,方才刚做了恶的孩子们再次被燃起“斗志”,追追赶赶,势必要和它分出个高下。
没有人见识过这样的荒唐,荒唐到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这早就是动物园为了提高游客量精心策划的一场闹剧。
现场人除了看热闹的,就是在拿出手机录视频,看着一雀几人哈哈大笑。
孔雀飞到最后,实在没了力气,但这些孩子的精力就好像永远都用不完,追着它跑了一个又一个来回。
饲养员眼见情况失控,自己又控制不住,只能打电话叫了上层来。
但不等维持秩序的人到达现场,满是惊恐的孔雀已经是四处闪躲,低空已然没了存活的机会,它只能猛地朝高处飞去。
孔雀园区外,正对环园小火车的方向,它一个不察,直直撞了过去。小火车还没来得及减速,一阵凄厉的声音划过,车轮下,血肉模糊。
孔雀的羽毛顺着轨道飘散而去,血迹一点点滴落,其中几滴准确无误的砸在了孩子们脸上。可他们,淡然的抹了去,随后不知怎的,互相看了看,指着对方的鼻子就是狂笑。
笑声传出很远,都没有停下来。
小火车驶过,剩余的部分就像被分开的肉块一样,沉重的一声声砸在地上。
在场的大人,愣愣的看着,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有饲养员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可那滩血迹,让他不知该作何举动。
他双手微微颤了下,似乎想拿起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最后只能像那些冷漠大人一样,呆滞在原地。
孔雀的双眼始终瞪着,凸出的位置死死看着最开始为首的孩子,可那孩子只是笑,从好奇不解到爽朗放声。
“爸,你看它,早早跟我们玩了,不就没事了吗?”恶人从不会反思,因为在他的逻辑里,自己就是世间万物的主宰,任何生灵,都要为人类服务。
涂灵笙完整的目睹了这场荒诞到无言的闹剧,在那男孩第一时间去抓孔雀的时候,她就想过制止,可惜,自己只有个虚幻的影子,也只能当个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