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寂寂,刚还喧闹着想让公主放人的众多宫人,现下没有一个敢出声,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那个替罪羊,皆面面相觑,无人出来认领那陀罗草。
只看着公主的那态度,便知沾上这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谁会那般傻,将自己送上去?
“这是敢做不敢认了?”见殿中宫人皆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娄华姝定定心神,“现下不出来,若是等会儿被指认出来,场面应是会很不好看。”
众多宫人中,一个身形矮小瘦弱,只消隐在角落,便不易被人察觉的宫人听了娄华姝这话,两腿有些发抖,朝上面娄华姝身边的娄云休对视了一眼。
娄云休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且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向他这处看来。
旋即那宫人便见他眼神朝殿中示意了一下,那意思似乎就是让自己就此认下此事。
宫人看着娄华姝似有阴云的脸,吞咽了几口口水,缓缓下定了决心。
此前他答应为这四皇子办事,彻底成为他的内应时,便料到了会有今天,且他对自己的金银赏钱也实在不少,这次若是没有事发,他应是能获得更多奖赏的。
不过,即便是被发现了也不要紧,四皇子早说过,会保他性命无虞。
既能活,又少不了银子,实在不是笔亏本的买卖。
况且他在倚华宫也侍奉过有些年头了,虽说他们这公主是个有脾气有性子的,可倒也体恤下人,在一些无可厚非的小事上不会不依不饶。
于是,顶着上面那两道难以忽略的视线,宫人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哆哆嗦嗦地跪在了阶下。
“王允?”娄华姝看着那瘦小的身形,依稀叫出了那宫人的名字。
宫人显然一愣,没想到自己这种不常出现在公主面前的小人物,也会被她记住,一时心中涌现出了许多迟来的愧疚。
但那丁点愧疚,和摆在他面前的众多钱财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
他愣愣抬起的眼,也在娄云休那不赞同的目光下,被压了下去,王允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在他颤抖的手臂之中,扯谎道:“公主开恩,奴才不知那草会让东家公子的身子不适啊!”
“求公主开恩,小人也并非有意为之。”
“你是无意的?”娄华姝心中难定他话间真伪,只好慢慢套话,从他的话中找出些许破绽,“那这么多的陀罗草,你是从何而来?”
“这草可是太医亲口同本宫说,并不常见。”
“连太医都鲜少见上几次,怎的你一个宫人的住处,反倒有这么许多?”
还刚巧是对东瑾身子不利的,这实在有些过于蹊跷。
王允微微抬头:“奴才家中是以侍弄花草营生,母亲常以这陀罗草给奴才的家人做些药膳熏香,便也习惯了以这草来过活。”
“每隔一段时日,母亲便会寄上些许过来。”
娄华姝有些不解:“那你母亲寄来这草既是给你用的,又为何让东瑾身上的东西也沾染上了陀罗草的气息?”
而且......还是她遗落在他那处的锦帕?
“小人......小人也是无心之举啊!”王允心下慌张。
他额上冒出汗滴,眼睛也不敢对上娄华姝投过来的视线,只一个劲儿地四下乱瞟。为了扯谎,更是为了能减轻自己的罪名,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奴才瞧见初来宫中的贵公子身子不适,又见公主这般在意那公子,奴才便想起往常母亲提起的陀罗草有强身健体的妙用,想着给公子试一试。”
“不想却是不小心害了公子......”说着,王允又将头埋了下去,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还请公主看在奴才的这份儿心上,能从轻发落!”
阶下那道瘦小身影仍在簌簌发抖,娄华姝的眉头也蹙得越发紧了,这王允,她是有几分印象的。素日里谨小慎微,倒也还是个老实本分的。
想来以他的胆子和见识,应是不做出她所想的,那般严密的谋害他人性命的计划。
听他的言语,也不像是在说假话,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刚巧东瑾的心疾在她的宫中遇上了不利于他身体的药物?
也刚巧王允家中,最喜陀罗草来吃食过活?
发生的事好像乱做一团的丝线一般,让娄华姝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娄云休见娄华姝有些犹豫,便也为王允开脱道:“皇姐,想来这奴才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实在怨不着他,若怪,也只怪东瑾命不好罢了。”
娄华姝不想说话,只觉娄云休在她身边,一切都好像更乱了。
她抬抬手,本想小惩大诫,再打发这王允去别处的。
就在侍卫上前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之时,他腰间有一抹亮色徐徐坠下,落在了地上,发出了脆亮的一道响声。
那是个金坠子,还是个份量不轻的金坠子。
众人的视线皆被这道响声所吸引,皆都落在了那殿中的金坠子上。
只是王允一个宫中杂役,家中又只是侍弄花草的清贫人家,也能有闲钱买这样好的金坠子?
若单掉了个金坠子倒也无可厚非,不至于让人那般起疑,但王允在见了地上的金坠子后,却是身子猛地一震。
连身边那么多的侍卫都没能顾及,瘦小的身子竟是能在他们手下挣了开来,他大惊失色地跪在地上,不断求饶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娄华姝未曾料想他掉下个东西而已,竟会如此激动,本还想让旁边宫人帮他拾起来递过去的话,都卡在喉头。
他又哪里有错了?
而且,她也还不至于这么吓人罢,让他只是掉了个东西就吓成这样。
还是娄云休最先开口结束这场闹剧,他话间难得严厉:“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指着身边不小心让王允挣脱的侍卫道:“你们还干愣着,还不快将此人拖下去领罚?”
侍卫会意,忙拉着王允下去了,还不忘将他遗落在地上的金坠子一同拾走,以免再出什么岔子。
那一波人终于离开殿中,娄云休身上的警惕之意才放松些许,为防娄华姝多想,还又在她身边宽慰道:“想来此事现下也算个了结了,皇姐能放松些时日了。”
了结了?
娄华姝目光从他缓缓放松的脸上扫过,那宫人掉了金坠子,他为什么也好像有些紧张?
想起方才王允的表现,她心下思量了一阵。
只怕此事还没有就这样了结。
她身边的人,怎么好像都有事情瞒着她?
入夜,催梅侍候娄华姝梳洗安歇。
仅仅是几个时辰的时间,东瑾身边没了那帕子上陀罗草气味的侵扰,明显连睡觉都踏实了许多,不再像之前一般浅睡一会儿便挣扎着醒来。
娄华姝看他状态好了许多之后,这才放心下来,回到了自己的主殿歇息。
只是那白天所发生的一幕幕都还浮现在眼前,让她总觉得这件事不会是那么简单。
为她梳发的催梅也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不由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娄华姝的思绪被她打断,慢慢转过头来,张了张嘴,正想说话。但余光注意到自己寝殿站的其他宫人侍女后,话又皆被咽了回去。
她将嗓音提高些许,对外间说到:“本宫今日乏了,你们都下去罢,殿中只留催梅守夜便是。”
宫人们屈膝做了个礼,便都一一退去。
不久,倚华宫便熄了烛火,任外面的黑暗涌进来。
只是殿中虽是灭了烛台,娄华姝却并未就此上榻歇息。她的青丝柔柔散下,拢在身上,一袭单衣衬得她愈发纤弱,好似和平日里主着这倚华宫一宫事宜,发号示令的她不是同一人一般。
外间的风透进来,将殿内床帐边的珠帘吹动,撩起阵阵叮当的空灵脆响,在这黑夜之下,显得有些空洞。
催梅看着在月色下,眼睛被点缀了些许亮色的公主,忍不住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倚华宫向来皆是娄华姝安排,她还从未见过公主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怎的突然就要连自己宫里的人都防着了?
娄华姝摇摇头,直言道:“催梅,我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这事情应该是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另一面。”
听她这样说,催梅也沉默下来,是了,一切好似都太过水到渠成了些,便是追查都这般顺利,轻轻松松地就抓出了幕后之人。
“公主是还有顾虑?”
娄华姝点点头,她寝宫里的这个王允,应当是没和娄云休接触过的才对,可为何娄云休在今日为他屡屡求情?
他这人最是严谨苛刻,不留情面,凡事错了便是错了,何曾有过什么看在好心无心的面子上?
实在不像是他往日的作风。
而且王允的积蓄,或是他的家当,能支撑他佩戴那样华贵的金坠子?
她瞧着那金坠子,可不像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倒像是宫中分拨下去的皇子公主的规制,怎么就到了王允手中?
娄华姝记得清楚,王允不常出现在她面前,定也没有在她身边立功的机会。
那这金坠子不是她赏的,又会是谁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