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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洞寻人

高程吹了声口哨,神情轻松地点了几名戢雪卫:“下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归梦看得分明,他面有得色,心里怕是料定裴珩已死。她看了一眼高有百尺的沉乌崖,心中也觉得裴珩生机寥寥。

“师父命你生擒,你却杀了他。”

“他抗旨不尊,我有什么办法?”高程偏了偏头,双手一摊,只是胸口的伤口提醒他不久之前的狼狈。

高程眯了眯眼,很不高兴她多问:“你不来,我也能杀了他。”

赵归梦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微微一笑,摇头晃脑,却不说话。红裙少女墨发高束,底下是一张白皙的脸,眼大而圆,眸漆如墨,唇角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盛满醉人的美酒。只可惜,此人生得好皮囊,内里实在顽劣不堪。

高程料定她心里没有好话,冷哼一声,挥手收队:“走!”

赵归梦飞身跃上白马,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悬崖。那支冷箭来得猝不及防,若说高程不是早有打算,她是不能相信的。而裴珩似乎也有些奇怪。她说不上来哪里怪,只是心中有一丝怀疑:

裴珩真的死了么?

回到戟雪门,两人同去见门主周叙青。高程迫不及待地邀功,赵归梦站没站相地靠着柱子,听他夸夸其谈,脸上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周叙青对这个过程也不在意,只是看向赵归梦:“依你看,裴珩是死是活?”

赵归梦下意识地略去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道:“除非他长了翅膀。”

周叙青落完最后一笔,将狼毫置于白玉笔山上,轻轻地朝上好的宣纸上吹了几口气,之间上面一团深浅不一的墨汁,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他对自己颇为失望:“想当个才子,真难啊。”

周叙青掸了掸袖子,捋了捋长及胸口的美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扬眉看向她,又叹息道:“可惜了,这可是咱们大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呢。”

高程忙不迭说:“反贼之弟,没什么可惜的。”

周叙青未置一言,挥了挥袖子,让他们出去。

回了自己的屋子,赵归梦背靠着门,静默了一瞬。她脑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裴珩看她的眼神,好像看一个陌生人,又好像是看路边的一棵树,约莫是不记得她了?

赵归梦咬了咬嘴唇,任命般叹了口气。她取出床底的木匣,从中取出一支箭矢。这是一支铁骨丽锥箭,箭身是柳木,箭簇是三棱形,每一楞都有倒刺,整个箭簇小而尖锐。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今天那支箭矢,就是一支铁骨丽锥箭。只是射箭的那个人,十分眼生,她从未见过。那支箭矢的力度,哪怕她反应及时,也未必拦截得住。

戟雪门什么时候来了个这号人物?赵归梦眯着眼,透过隔窗看天边。金乌掩进层云,看着竟要是变天了。

烦、好烦、烦死了!这样的天气,她还要出门!

赵归梦觉得心头有火气往上涌,打开柜子的抽屉,里面竟然是一个紫檀木木鱼。她拿出木鱼,三根手指捏着木鱼槌,不轻不重地敲了起来。等到心绪平稳,才推门而出。

出了城,一路向西北,不多时便来到沉乌崖。崖底有个深潭,一条河由此向东蜿蜒而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是不幸落入这深潭,只怕尸骨无存。

赵归梦抬头看向潭水上面挂的那道瀑布,瀑布声音宛若雷声轰鸣。身上开始泛疼,像一柄薄如蝉翼的刀片扎进骨缝,又抽出来,又扎进去,像拉锯一样,翻来覆去,没完没了。赵归梦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照着自己的肩膀就是一拳——安分点。

可惜她的骨头不如她的敌人听话。一拳下去,敌人或许会闭嘴,但骨头会叫嚣得更厉害。

下雨了,她该回去了。太累了,身上也太疼了。

临走前,她突然想去瀑布后面看一眼。从潭水的边上,就能瞥见瀑布后面。定定地看了一眼那后面湿漉漉的石壁。

什么也没有。

转身离去。突然,赵归梦止住脚步,猛然回头。那湿漉漉的石壁上有几个拳头大小的凸起,毫无规律地顺着崖壁往上。黑黝黝的,在这寂静的夜里,在这轰隆的瀑布后面,静悄悄藏着。

“啪——”

一滴水落下来,砸在裸露的石头上。这是一处极深极窄的山洞,蜿蜒曲折。洞口攀爬着凌乱的藤蔓,它们默不作声地守护着这处外人不知的地方。

赵归梦划亮火折子,一路往里走。走了数十步,才感觉山洞渐渐开阔起来。

山洞最里面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她上前两步,离那人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不再靠近。她用鞭子轻轻触碰那人的手臂,确认他是昏了过去,这才靠近,低头打量。

狐氅已经破碎,发髻凌乱。脸色苍白,衬得脸颊上的血迹更暗。在幽幽轻晃的火光下,更显得如妖似仙,不是凡间人。只是此刻,他似乎是睡得不安稳,眼睫还在颤动。

她见青年薄唇轻微张合,似在言语。偏头凑近了,仔细听来,才听见他只是重复两个字“大哥”。

青年似有所感,还没有睁开眼睛便一掌击了出去,却被另一只手轻松拦住:“裴大人,这是做什么?”

裴珩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红裙少女一手攥住他出击的手腕,另一只手……

还在他胸口的衣襟,乱摸。

裴珩皱起眉头,双眼含冰淬雪,眼尾上挑,等待一个解释。

赵归梦依然笑得嫣然,脸上一丝尴尬的神色都没有,非常坦荡、非常自如地说:“你受伤了,我正帮你上药呢。”

裴珩半垂眼睫,似笑非笑:“赵门使的抚摸,难不成是良药?”

二人目光相接,赵归梦脸皮可比城墙还厚。她外头一笑:“我只是看看裴大人是不是伤到了胸……心。”

裴珩松开她的手腕,想撑着手臂坐起来。

“你左臂中箭,右臂脱臼,”赵归梦装出一副体贴模样,“裴大人,别乱动,我来帮你。”

她一面说,一面拉起他脱臼的右臂,眼睛还盯着他的眼,手上却毫不留情地一个用力。只听啪的一声,这就归位了。

裴珩面色如常,似乎都没有察觉到痛。他半躺着,两人的影子在寂静的山洞墙壁上缠绕,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赵门使,听闻你有债必偿?”

赵归梦假装没有听见。

裴珩目光轻飘飘地落到她的腰间,说:“料想门使这鞭,用着还顺手?”

赵归梦刚刚还假装自己已经不记得了,现下却不由得用力闭了闭眼,心里“嘶”了一声。

这事说起来,是她自己造孽。

那是三年前的春朝节,草茸茸,柳松松,惊蛰雪初融,正是踏春赏红的好时候。

皇帝幼女元柔公主玩心大发,要宴请京中一干高门大户的郎君娘子,又请了不少久负盛名的才子墨客,要效仿王右军曲水流觞。

偏那日,赵归梦第一次奉命办差,抄了个贪蠹的府邸,跑了个记账的酸腐儒生。

这腐儒早年也念过两首酸诗,到了这地,也算他命大,门口有个熟人正要进去,认出了他,带着一起进去了。

赵归梦没有请柬,自然被拦着。只是今日让这人跑了,她这戟雪门也甭待了。

绕着院墙一圈,翻墙进去。用不了多时,她就找到了那儒生,正一手敛袖,一手举杯。

那人忽然见了她,顿时磕巴起来,几句酸诗也没念完,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求公主救命。

这时,大家才看到人群最外,站着个玄袍少女,沉着俏脸,挎着雪刀。虽然气势汹汹,但偏生得好颜色。

那时的她——既没有红裙,也没有软鞭。只有一股子劲头——这老鼠敢遛她?

元柔公主不说话,只饮着杯中酒,眉头一蹙,便有人发难:“大胆,此地岂容你擅闯?”

赵归梦目光逡巡一圈,她刚来京师不久,谁也不认识。正想着要不要搬出戟雪门的名号来,忽然感到一丝目光落在她身上——

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有好奇的、有看热闹的、有鄙夷的,也有因她出现而自觉被拉低身份而不满的。但那道目光不同,没有任何感情。

她抬头望去,正对上公主右侧的青年。

那人穿着蝉翼绸衣,宽袖飘飘,身形似鹤,只是没什么表情。连那眼神,也是淡漠的,虽然看着她,却又好像没看见她。各色的眼神,就数他最让人不痛快。赵归梦如同一头闯进人间的小兽,浑身野性难驯,眼神凶狠地回敬他。

公主看到两人对视,忽然点名:“裴郎,你看如何?”

一声裴郎,清脆婉转。原来是公主的面首,赵归梦还直勾勾地盯着他。

裴珩的眼尾轻轻敛了回去,不知有没有看清底下人是何面貌,说:“戟雪门为君分忧。”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少女的玄袍胸口上绣着朱雀纹饰,竟是一名戟雪卫。只是戟雪门何时有女子了?

公主摆摆手,眼中有些厌弃:“走吧。”

赵归梦伸出手指,指着地上跪着的颤颤发抖的男人:“他,我要带走。”

艮头艮脑,不看眼色,那时候周叙青天天骂她。赵归梦可不觉得自己不看眼色,她辛辛苦苦追到这里,要是不把人带走,岂不亏了?

公主却不生气,笑说:“裴郎笔下生花,你若能以花为题,叫我满意,我便让你带走他,如何?”

赵归梦清泠泠地站在锦绣堆里,眼神从公主口中的“裴郎”面上扫过,倒也不怵,忽而一笑,心里有了个胆大包天的念头,清脆地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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