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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惊声

第一章夜惊声公子题篆

七年了。

自离开药王谷后,渝州城第七年的暮春,到处都湿气沥沥的,户门外细砖上蒙蒙积了点昏黄雾气。

青归玉提着药篓,走过泥渍斑驳的小路,听见一声豁亮的醒木。

“列位看官,”案台后的老先生灌了口茶。“今日且说金声公子十招挑落南疆十八蛊寨!”

“一套书讲了半年!说点新鲜的如何?”底下就有相熟的茶客闹他。

老先生梗着脖子:“平白难为人来?就只今天河上那河漂子,死的那样惨相,哪敢说了?”

“谁不知道?谁没去过河上?枉死鬼都走的不安宁,心口插着三根长针!”

她停住脚步,手腕上那积年的伤口此时有些疼痛,隐隐的有些不安。

青归玉把身上戴着的针囊往下压了压,竖起耳朵,但那说书先生却好似打定主意,改了簧口,不再续着说那三根心口长针的事了。

于是她只能低头穿过人群,忽然后颈掠过一丝凉意——像是一件冰刃虚虚飞过命门。

削断她几缕发丝掉了下来。

青归玉猛然回头,只见二楼栏杆处玄色衣角一闪,有人沿着竹帘边站立,半张脸隐在垂落的竹帘后。露出苍白修长的指节抚着茶盏。那盏沿有些雪亮,好似凝着霜花。

心里猛地一沉,她将手里药篓放下,抱着些破釜沉舟的决心,走上楼去。

那人却走了,楼上不见人影。檐外灯笼随风轻摆,晃出点点黄金似的流光。

空荡荡的茶桌上放着个五角药包,油纸制成,用丝线绑得齐齐整整。

青归玉看了看四周,伸手去拿那个五角包。

暮鼓恰在此时敲了第一声,那风声震荡间,似有极轻的咳嗽混在风里,好像有谁在暗处轻笑。

五角包入手冰冰凉凉,比惯用的寻常药包大了不少。她用手去挑那绑着的丝线,指尖传来特殊的滑感,像触到冬眠毒蛇的鳞片。冷不丁的反将手指割破了一个口子。

她将冒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一下,血腥味在齿间弥漫开,熟悉得可怕。

打开那个五角包,那药包包的仔细,纸也颇华丽,四角都烫了金色泥边,

她皱着眉头,查看一番,似乎也没有用毒的迹象,丝线系着油墨印的药方,标着包裹里分付的药材:

当归三钱,忍冬二两,七年蝉蜕。

她的不安渐渐放大,在脑子里轰的炸响,心里闪现过一个身影。

那纸包四面泥金并不是单纯的金色花纹,而是几个篆字,她四角都认了一认,看那篆字写着是几个短句:

断玉七年久,金声恨苦寒。请归别时意,怜我相思难。

她的指尖带着纸在颤抖。

那些金粉描就的篆字在暮光间微微发亮,像昔年被月光漂过的伤口。

这哪里是情诗?

这是当年她救下的那个少年,送给她的海捕文书。

字的收笔处锋刃如刀,几乎要剖开纸面——是沈镌声的字。这太熟悉了。

昔日少年在药庐石阶下咳血,以指蘸血在阶上写的绝笔,也是这样张狂。

“何时回来?”那时候,少年俯下身伏上她耳边,看了一眼她的行囊,“金针和砭石都要带走?”

“师门这次遣去南疆,驱除毒疠,”她说,对着少年笑了一笑,有些凉意横上鬓边,“多瘴气。砭石祛邪,比金针好用些。”

“祛的是邪,”

少年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漆黑长发慢慢垂落到他臂上,烛火摆动出一点阴影。

“……还是我?”

她默念着最后两句,这诗在常人眼中只是首平常酸诗,可落到她心头,字字都是凉薄:

“断玉”扣着她这腕上旧伤,

“苦寒”或者是那人的寒毒未愈;

至于“相思难”——她攥紧那纸,揉皱了丢到身后,气呼呼的坐上桌子,药材从桌子上滚了一地。

茶肆里的荣娘听见响动,提着壶走了上来,见她坐在这自顾自地生气,有些纳罕,又看了看那药包,丝毫不以为意,

“不是你昨日让人送来的?说到今天看诊要用?”

这样一说,青归玉倒是奇了,“我让人送来的?什么样的人,见到过么?”

谁知荣娘脸上忽然就红了,说话也犯了些结巴,就举起手向她比划,

“穿黑衣服的,可俊俏的一个公子,你从哪里找来这样神仙般人物!他来的时候,左右街上的姑娘媳妇儿都偷着眼瞧他!”

青归玉扶上额头,此刻实打实地犯了些头疼。

荣娘在旁边“呀”了一声,捻起掉落的半截丝线:“这是什么金贵物件?”

细丝在她指尖弯成细环,暮色斜照时竟泛起银鳞似的冷光。

青归玉抱着双臂,冷笑,“不是什么好物件,容易割伤人,丢了吧。”

伤人是假,杀人才是真,她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丝线,就是少年试图用它自戕的时候。

“明日……”她捡起药篓,拍了拍身上,“若还有黑衣公子来送东西,就说我采药去了大汤山。”

“告诉郑老夫人讲,回头去药馆拿药,我包三个月的在那里,”她又回头看了茶肆这户人家,对这安稳的生活有些不舍。

她抱着药篓踏入初临的夜色。街尾铁匠铺腾起的火星落在身后,她匆匆走过这些年已变得熟悉万分的街巷,向医馆走去。

篆文并不是罕见异体,即使一日两日没人辨认,这金声公子的情诗,十日八日定要传的流言蜚语。

世上孤僻字形可太多了,这人只用普通金篆,微薄而敷衍地遮掩了一下,并没有遮掩多少。

半遮半掩,只会促生旁人的兴趣。

泥金油纸当然是被蓄意分发下去的,想必不到月余,她出门串巷的时候和头上停着一只开屏的孔雀差不多。

这只漂亮地开着屏的孔雀,就叫做金声公子,沈镌声。

真乃是江湖中天字第一号的麻烦人物。

青归玉推开医馆木门,坐在厅内愣了愣神,起身到后院去收拾行囊,渝州城是待不得了。

门外突然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大夫……救、救命!”嘶哑的男声混着拍门声,青归玉拢起手中杂物,孟老郎中已经迎了出去。

门闩刚卸,一道黑影便重重跌进来,腥气扑鼻——是个浑身湿透的镖师,胸前衣襟洇开大片暗红,右手死死按在左肩的刀伤上。

孟老郎中赶上前几步,打眼一看,皱着眉捏着胡子直摇头:“这,老夫实在……”

他转过头,便来喊她,“青丫头!来!”

孟老郎中也十分明白这姑娘有些蹊跷在身上,她针使得好,药性也尽通。

医治那外创内伤的尤有心得,比多年名医还更熟谙,她是江湖中人吗?是谁的弟子?只是她不说,老郎中便也不问。

青归玉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扶他去榻上。”她转身从壁橱里取针囊,余光扫过那人伤口:刀口斜劈入骨,边缘泛青,怕是淬了毒。

镖师喉头嗬嗬作响,似是极力想说什么,却被她一根银针封了哑穴。

“省些力气。”她笑道,“你这伤再深半寸,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挽起衣袖,就感觉到腕间旧伤有些疼痛,手腕有些颤抖,如今她施针时总要多压半寸力道,因此用虎口抵着针尾缓缓捻入。

镖师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没吭声,直到她挑出最后一丝腐肉,才哑着嗓子挤出句话:

“有人……在问金针……”

针尖悬在烛火上微微发颤,青归玉嗯了一声,动作不停,将烧红的金针刺入风门穴:

“渝州城里会针的郎中不下二十位。”

“渝风镖局的兄弟……都折在了白渡口……。”镖师突然抓住她袖口,浑浊的眼珠凸起,

那人攥得紧,她腕上旧伤处少些力气,急忙用另一只手在他鼻下燃起些能致人昏睡的药材。

药雾弥散开来。恍惚间,她似乎看见江面染成漫天流火,黑衣青年船头独立,船在江心燃成层层赤链,爆裂的桅杆纷纷落下。而她在尸体堆中,艰难地翻找那身带金针的尸体。

她挥了挥药雾,摆了摆头,那尸体的脸变成了手边镖师的长相。

“他们说,是药王谷的针……”话音未落,那镖师已昏死过去。

当然是药王谷的针。

青归玉叹了口气,立在槛边望了会儿空荡的长街,掌心金针被焐得温热。

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老师傅,这些年多谢您照顾,”

她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转过身对着孟老郎中拜了三拜,“青丫头要走了,您好生保重。”

孟老郎中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时候总算到了么,你要往何处去?”

青归玉摆摆手,笑了一笑,相比之下,此处所有人都一无所知才更安全,只要能避开那个少年,她去哪里,打什么要紧?

“我也不知道。”

她看向外面的黑夜,檐上积雾变作几滴露水坠下。四下无人,可是七年前她见过的金色丝线,已经紧紧缠了上来。

而此时在茶肆里,那个身穿玄衣的青年,弯下腰,捡起她被削掉的那几缕发丝,轻柔地缚上自己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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