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工坊就在城西郊外,那里竹林茂密,周围绿荫葱葱的,因为有竹叶遮蔽,相比外面,这里要凉快上许多。
陆清鸢和沈墨并肩行走在竹林里,树影婆娑,有远处鸟鸣声声入耳,热风带着竹林阵阵幽香。
昨晚她就想好要找沈墨帮忙,但又不好开口,这会儿见他主动想帮她,自然欣喜。
“沈墨。”
陆清鸢忽然喊他。
沈墨停下脚步,偏首看着她,刚才他就察觉到旁边的她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
陆清鸢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沈墨右边,“你是真心想帮我吗?”
沈墨忽然顿足,侧眸看她,“还是不相信我?”
陆清鸢摇着头,“那倒也不是...”
她是担心他别有目的,但他帮过她几次。
这种疑虑很快消失了。
沈墨直视她澄澈的杏眼,“所以你现在又相信我没什么企图?”
她这满脸警惕但又纠结的神情让沈墨觉得无奈,却也觉得有趣。
这一下子陆清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继续说:“承诺了那些掌柜们说的五天,现在也过去半天了,既然你要报恩,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沈墨凤眸晦暗不明,面上却是浅笑温和:“无论是什么,但凭娘子做主。”
陆清鸢看到他这样,心里更是没谱了,他该不会又打得什么主意吧?
但她也没时间再纠结,等以后再慢慢观察。
“关于我们的婚事既也没有过庚帖也没有三媒六聘,自是作不得数,以后你还是别叫我娘子,就叫我陆清鸢。”
陆清鸢说话时,估计他会拒绝,都想好接下来的话。
沈墨凤眸微眯,诡异心思一闪而过,似笑非笑轻轻颔首,
“陆清鸢。”
他偏过头,望向身侧少女,清朗男声夹着竹林间凉风吹进耳朵。
陆清鸢愣住一秒钟,没料到他会直接改口。
听到他唤她全名,她抬头,
一袭青衫,俊朗清瘦,发顶只一根木簪子竖起,简单发饰却丝毫掩盖不住他俊逸风姿,不知怎的,她觉着他更适合梦中那身赤衣,脑袋里又蹦出白天的画面,俏脸瞬间红了。
陆清鸢不自觉地拢了拢额前碎发,说话都有点结巴,“竹...坊的事情我已经想到办法解决了,很快就能经营起来,其实我...是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既是朋友,但说无妨。”
沈墨轻轻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工坊里原先是有老工人的,你能帮我找一找吗?”说着陆清鸢从怀里拿出荷包,翻找了几番,“我不会让你白找的。”
沈墨也不着急,静静地望着陆清鸢纠结的小脸,小嘴微嘟,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还是其他。
陆清鸢摸索了半晌,终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只拿了几个碎银子,然后把荷包递过去,她小眼神就没从荷包移开,“省点花啊。”
沈墨盯着竹纹荷包,凤眸闪过意味不明的笑意。
陆清鸢以为他是嫌少,“你放心只要竹坊能经营起来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要钱。”沈墨倒出银子塞回她手里,捏了捏绣着竹纹的荷包,“我只要这个。”
陆清鸢眨眨眼,指着他手里荷包,“只要这个?”
沈墨侧首反问:“不行吗?”
他手里的竹纹荷包,是她绣的。
其实这绣工不看也罢,最差也是中等偏下,她哪里会针线活,他居然想要是这个。
反正没花钱还能把事情办了,她何乐不为呢?
“当然可以。”
陆清鸢爽快地把荷包送给沈墨。
竹纹荷包被沈墨不经意地收进袖袍里。
陆清鸢又看了眼那竹纹荷包,心里莫名有股怪怪的感觉,又觉得奇怪。
“那找老工人就交给你了。”
陆清鸢说罢就往前走,解决了老工人回来的事情,她高兴不得了。
沈墨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眼中笑意消失,但他没有立即跟上,而是转过头,望向身后的竹林。
此时竹林只有风,没有人。
到了竹林工坊门口,上次来的仓促陆清鸢没来得及看一眼工坊,就被老程叔赶出来。
昨晚上她又问了冬月一些老程叔的事情。
老程叔是陆家工坊的管事,平日里就负责整个竹坊的运作,就算如今竹坊的生意难做,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做工。
一干就是十几年。
陆清鸢推开竹篱门,老程叔从坊里出来收拾外面晾晒的竹丝。
“老程叔我来帮你。”陆清鸢二话不说跑上去,挽起袖子和老程叔一起动手。
这次老程叔没有像上次拿着扫帚赶她,但也没有理她,而是专注地将竹丝泡在外面的水缸里。
陆清鸢也不在意,依旧笑呵呵地跟他说这说那。
收完竹丝,她这才注意到,老程叔的手上有几道被竹屑刮伤的痕迹,还有被水泡发白的手指上也有血丝渗出。
老程叔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随手拿了块布巾擦拭,转身坐在竹凳上挑丝。
“老程叔,你的手...”
老程叔不爱搭理她,推了推她几下。
陆清鸢也不介意,自顾自地拉着他说:“我已经想到法子救竹坊,等冬月来就知道了。”
她眼睛盯着他手上被刮伤的地方。
老程叔咿咿呀呀地甩开她的手,又是推着她,又是横眉竖眼的。
陆清鸢看不懂,转头问沈墨,“老程叔说什么呢?”
沈墨淡淡回答,“他说你不要妨碍他做事。”
陆清鸢撇撇嘴,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嘛。
见沈墨站在一幅竹编画面前,低垂凤目凝视着那张纸上。
陆清鸢凑过去,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沈墨侧头,凤眸瞥向陆清鸢,“赏竹。”
陆清鸢站在沈墨身侧,歪着头顺着他的视线瞧去,“画的不是陆家竹坊吗?”
她看不懂,可能是读书人有什么癖好,喜欢赏画之类的风俗爱好。
沈墨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听说陆家竹坊以前是做竹纸的?”
“以前祖父在世时,家里是做过竹纸。”陆清鸢说,然后兴致缺缺,“但现在竹纸哪有人用,也就我房间还有一些。”
“那怎么不继续做了?”沈墨突然问,声音不大,却很认真。
陆清鸢望向老程叔,见老程叔没有看过来,只是专注地洗着手里的活计,她便压低了声音:“这技艺也不是人人都会的,后来祖父病故,这技艺也没延续下来,但说实话竹纸也没宣纸来的轻便,不会好卖的。”
她说罢盯着那幅画陷入沉思,摩挲着下巴想要凑近看个究竟。
沈墨若有所思,也没再多问,转头却看到陆清鸢靠得很近。
少女馨香扑鼻,他眸光闪了闪,凤眸微眯,眉心蹙了下,心里竟有一丝烦躁,他几乎是下意识大力地把她推开。
陆清鸢被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是扶着旁边的桌角才站稳。
“不要...碰我。”沈墨语气不善,他刚才差点就忍不住想抱她,他忙拱手,“我去找老工人。”
他走得很快,几步便消失在竹林工坊。
陆清鸢怔怔地望向他远去背影,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冬月提着食盒到工坊的时候,陆清鸢坐在竹凳上,手托腮,望着院落里那些竹篾出神。
地上还放着那幅竹画,她的视线一直黏在那上面。
冬月把食盒放在一旁的竹桌上,走到陆清鸢面前,“姑娘,先用午饭吧。”
陆清鸢这才回过神来,她冲冬月招招手,“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
冬月从食盒下面拿出木匣子,里面是一沓竹纸,“姑娘给。”
陆清鸢满意地点头,拿出竹纸摆放到竹桌上,把老程叔手里的筷子拿去,晃了晃手,指着竹纸上的图案,大声说:“老程叔这个榫卯你能做吗?”
老程叔没有抬头,但也知道陆清鸢想要的是什么。
陆清鸢见他不说话,以为比较难,她又张大嘴巴比划,“因为我们这些竹桌竹椅都太大,我想做成能够折叠的,不用的时候能收起来。”
老程叔总算是有所表示,把头抬了起来,冲她摆手,【做不了!】
陆清鸢一脸失望,“那怎么办?”
老程叔摇头,背过手看到地上的竹画,转头就冲着陆清鸢咿呀骂她,忙走过去把画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挂好。
又把陆清鸢赶了出去。
陆宅。
陆清鸢用过晚饭,她坐在桌前托腮望着窗外出神。
冬月进屋,放下托盘后,倒上茶水,放到陆清鸢面前,“姑娘在想什么呢?”
陆清鸢回神,端起杯子喝茶。
“我在想...”陆清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把茶杯放下,揉揉眼睛,“有点累了,你也下去休息。”
“姑娘也早些休息。”
陆清鸢躺在床榻上,她睁着一双杏眼盯着帐顶,想着竹坊的对策,却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夜深人静。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陆清鸢的屋中。
他站定脚步,翻找一圈之后,把放在桌前的竹纸抽出来,看着上面没有章法的字,他微微皱了眉。
他把纸叠好,放到衣服里藏好,随后缓步掀开纱幔,借着窗外月光,他看清楚了床榻上熟睡的少女。
她睡姿并不规矩,翻来覆去的,嘴里嘟囔着什么,秀眉微皱。
他缓缓蹲下身,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看向放在旁边的茶壶和茶杯。
茶杯上留着淡淡的少女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