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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兵日记

楚越曾经对水端详过自己的脸,黑,好黑一张脸。

军训前,她站在人群中,白的鹤立鸡群,几个月军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晒,虽没晒够一百八十天,但已经黑的泯然众人。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一黑之下,分不清男女。

按秦军传统,将头发往上梳成向左的偏髻,秦人尚右,楚越等级不高,于是往左偏,再戴上小帽,杏眼圆颧的的柔和,被眉目间的锐毅冲淡。

一个俊俏的少年,横空出世。

再者,她这体格放在同龄人中,相当能打。

健康的肉蛋奶搭配,让楚越长得高大结实且健康。

虽然目前还不如那些二三十岁的老兵,但她站在他们面前,也并不矮多少。

秦人的平均身高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以兵马俑为例,看起来人俑个个一米八,但秦俑脚下有垫砖,头上有发髻,除开这些,人均身高很快降下来。而且,陶俑是陶俑,泥土捏的,想diy多高就diy多高。

根据秦汉出土情况来看,这一时代男子身高在平均在一米六左右,女子在一米五左右。

两个著名的秦汉人物,海昏侯刘贺一米七几,辛追夫人一米五几。

除开先天因素,人的身高和饮食息息相关,吃的不好,发育不好,就是长不高,这两位‘肉食者’尚且没有一米八,何况寻常人。

古人平均身高不可能超越现代人。

楚越可是按照现代营养学安排自己食谱的人。

放在现代,谁会刻意去怀疑一个一米八的黑皮男装俊俏小伙,是男装大佬呢?

所以,白起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楚越盯着他的眼睛,白起那双平时不管发生了什么,都镇定自若、炯然有力的眼中,现在却写满仓促与尴尬。

被楚越这么一看,眼前少年更窘迫了,当即别开视线,低下头去。

“我今天看到了剑上的铭文,那是我在工坊任职的一位老友的名字,之前他对我说,要锻一把宝剑,是君上为女公子所铸...”

白起的声音越说越低。

他不得不再度郑重致歉,“抱歉。”

原来不是看出来的,是因为剑上的铭文。

她还以为是什么呢!

早知道不给他看了。楚越有些后悔。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道:“好了,别说了,坐吧。”

既然被看出来了,当然要先稳住对方,将事情控制在越小的范围,对她越有利。

白起在离楚越一步之隔的地方坐下,和她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女公子,你…为什么不睡觉?”

楚越做了个嘘的手势,白起侧耳倾听,但听一道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从帐内传来,他这才恍然大悟。

两人相视一笑,白起笑完,又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去。

楚越瞥了他一眼,“看吧,不是我不睡觉,实在是……”

白起莞尔,“这样的事很常见,女公子一女子,为何?”他欲言又止,或许是觉得乱打听别人的事情不好,于是又道歉,“在下多言了。”

“无所谓,”楚越很豁达的摆了摆手,“你也别叫我女公子,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叫楚越。”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来投军是为了实现你的抱负,我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情。”

逃婚怎能不算大事。

她的终身大事啊。

说到嬴轩,楚越又忍不住感慨,要是他不打呼噜的话...

听楚越这么说,白起有些诧异,悄然打量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走吧,睡觉了。”楚越估摸着巡逻兵快过来了,若是再坐在这里,势必会被盘问。

两人进了营帐,魏冉翻了个身,一条腿压在身边孟守身上,孟守不愧是睡得离魏冉最近的人,早练出了超脱无人之境,对耳边牛角全无感觉,依然酣睡。

军营当然不比王宫,所谓床铺,不过几块垫在地上的木板,衣被一体,褥子更是没有,只有干草。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草,就是军马的草料与战士睡觉的草。没有棉花的时代,草做被褥,天气冷了,全凭一身浩然正气御寒。

白起是个勤快人,每天会把草被子拿出去晒,晒过之后的干草,蓬松干燥,晚上睡觉不冷。

一堆草,从外到内依次睡着魏冉、孟守、白起、‘张立春’。

原本,那靠近门口,漏风的地方属于楚越,这样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但马甲掉了,她总能有意无意受到些许优待。

比如,四个人睡一起的军官待遇让她享受到了,她还睡上了没风的床铺靠里,万一敌人摸进来了,外面还有三个保镖。

再多就没有了。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一次就花了三千年的功德?

不对,他们没枕头,功德还在。

好险,差点就掉功德了。

干草保暖,但也有个坏处,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响声。

白起那边,屡屡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声音,楚越侧首,发现白起往孟守那边挤了挤,又挤了挤,再挤了挤,孟守被他挤醒了,推了他一把,含糊不清道:“白起,你睡过去点!”

白起一声不吭,装睡着了没听见。

孟守气呼呼的,倒头又睡。

第二层马甲掉了之后,氛围变得更诡异起来,她似乎变成了洪水猛兽,白起避之不及。

楚越想笑,这人怪正直的。

调到谁麾下都改变不了楚越小兵的身份,一名合格的无爵小兵、大秦军队零级初始小兵,她要做的事情多了。

除了帮有爵的甲士干杂活,还要照顾长官,即三位直系领导魏某、白某、孟某,兼杂役和勤务兵于一体。

一个年纪稍大的甲士扔给楚越一个木桶,“打水去。”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就这甲士命令人的口气,不知道以为他是秦王嬴驷呢。

那木桶很大,装满水,沉得要命,楚越双手提起木桶,才勉强将它提起来。她提着桶,且走且泼水。

干活的时候,她想把所有人都砍了。

走进营地,白起恰好路过,见楚越在提水,于是想要帮她,他径直抓住了木桶,“我去打水吧。”

楚越没有松开拎桶的手,“我可以的。”

力拔山兮气盖世,虽然扛不起鼎,但打桶水还是没问题的。

“那我帮你。”白起走向墙角的另一个木桶。

取水的河流离军营不远,虽然有白起的帮助,但楚越将一个比她还高的大瓮灌满,已经累得眼冒金星,宛如死狗。

甲士见水瓮满了,又让楚越去生火。

楚越蹲在灶头,望孔兴叹,她不会用打火石,一顿操作之下,引火的枯叶堆开始冒烟,但只冒烟,不见火,烟越来越大,很快就弥漫满整个厨房。

甲士见屋中冒烟,抬脚就要踹她,“你烧厨房呢!”

楚越将身一闪,躲了过去。

“你能干什么?废物!”甲士将衣摆兜住的柴火丢到地上,大骂道。

甲士一边点火,一边数落楚越,“你在家里,你母亲怎么教你的?连烧火都不会。”

听甲士提到‘母亲’,楚越第一反应是,她这具身体没母亲了,随后,她不知怎么想到了王后。

“她没教我这些。”楚越道。

王后教她认字、读书、礼仪,还真没教烧火,估计王后自己也不会,她可是魏国的公主,烧什么火。

甲士鄙夷看了她一眼,“你家里真是太惯着你小子了,一点活都不会干。”

楚越从烧火开始学,从最初的打火石相撞产生火花,到星点小火变成熊熊大火,舔舐炉膛。她得意得往里面塞了一根木柴,朝甲士炫耀道:“看,这火大吧!”

“你要死啊,那么大的火,饭糊了!”甲士骂道。

楚越慌忙将柴火从炉灶里往出取,才保下一锅饭。

说是饭,其实是一锅粥,秦军以粟为主食,青黄不接时,搭配麦饭,粟米加上野菜,煮成一锅颜色诡异的粥,这样的粥,早晚各供给一顿。

除了这粥,秦军还会根据将士等级不同,配发一些额外的配给,什么等级能吃酱,什么等级能吃肉,军法写的明明白白。

难怪秦军不畏死,都想立战功,军营里的差别,实在太大。

楚越捧着碗没有一滴油的粥,想她从前拿肉干当积木的混账事。

王八蛋,她以前是王八蛋。

肉啊,肉啊,她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

除了干杂役,楚越也要参与日常训练,运动量大,消耗也就大,而且她正是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很容易就饿了。

饿急眼了,楚越又想去偷东西了。

半夜,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和她睡得近的白起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吓醒,也猛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饿。好饿。”楚越全身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白起发觉她的异常,一把扶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躯,她全身都在发抖,脸色也很白。

“你能不能当没看到我。”楚越恳求道。

白起负责监察军纪,但眼下他也醒了,这还怎么偷?

楚越看向白起,眼神恳切,“我不多吃,哪怕一口。”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口。

白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楚越不要出声,魏冉翻了个身,抱住身旁孟守。

一块蒙着炉灰的肉,出现在楚越眼前,她像只恶狼一样扑了上去,这或许是她穿越到这里以来,最狼狈的时候,最原始的饥饿,轻而易举干碎一切礼义廉耻。

白起看着她,没有说话,默默为她倒了一碗水。

仓禀足而知礼仪,吃饱了,楚越就又人模人样的了。

她看向白起,“白起,大恩不言谢。”

白起却说:“你不该来这儿的。”

楚越沉默了阵,忽然道:“这只是你想的罢了,我不想这样。”她看向白起,云淡风轻道:“我不想嫁,你要想嫁你去嫁。”

白起被她逗笑了,“你还有力气和我开玩笑,那看来已经吃饱了,吃饱了就睡觉吧,明天还得操练呢。”

两人不约而同翻身,背对彼此,干草被他们压得噼里啪啦,寂静之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楚越翻了个身,小声道:

“白起。”

白起翻过身,觉察到楚越靠近,往后退了退,“怎么了?”

“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

“嗯?”

“我想升级。”楚越道。

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商鞅,但以军功不按血缘,的确非常进步,想要改变生活,吃上肉,就必须努力升级。

白起可以帮她一次,却不能次次帮她,归根结底,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听清楚越的话,白起往前靠了一点,“你想立军功?”

“是。也不用太高,但也不能太低。”

白起低低笑了声,“以武所能达到最高,莫过于封君,你既然不要最高,那就勉为其难,做个大良造吧。”

秦朝二十等爵不是一蹴而就,是逐渐演变,《商君书》只记载了十七级,最高便是大良造,大良造之上,就是裂土的封君。

楚越被他逗笑了,“难为阁下这么看得起我,我若是做了大良造,而我又是你教的,你岂非要武功封君。”

白起略略自矜,“未尝不可。”

以武安国,武安君。

“会有那一天的。”

“你还真想当大良造?”白起愕然。

楚越无语,躺了回去,“我是说你会实现所愿的。”

今日雄心万丈的小兵,明日战场上百战百胜的大将,白起和魏冉,都有光明的未来。

那她呢?

楚越又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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