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我的同伴放了吧,我们一同调查这些村子,会快许多。”秦蓁说。
洞天兽哼一声,似乎早知她要说这句话。
眼前瞬变,几息之间,她又回到了“别有洞天”的那片灵草地上。
洞天兽跳到她肩上,玉白爪子往右边指了指,语气带了些玩味,说:“走那边。和你一起来的几个先不管,让他们看到麻烦事可就瞒不住了。”
秦蓁随它的指引走,七拐八弯后,脚下不再是平坦的草地,而是崎岖的杂丛,又走了许久,看见两扇水雾薄帘。
洞天兽问:“林赴川在左,其他人在右。你要不先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就杀了他?虽然没到节点他应该不会死,但试试也没什么。”
秦蓁眼神微眯:“你是说……杀林赴川?”
“当然!他现在还未入魔,没那魔功护体,修为也不过元婴,大好时机!”洞天兽语气兴奋。
秦蓁眉头狠狠一皱:“因为那个他会入魔的传闻,便要杀他?”
洞天兽沉默一会,说:“不是传闻,是天命。”
“他将来到了渡劫期,一定会堕魔的。他本来就是天才剑修,堕魔后实力更是暴涨,他踏过尸山血海,成了新任魔尊,之后可就要天下大乱咯。”洞天兽这般说着,很有些看戏的意味。
秦蓁却说:“我只看到他现在的纯粹剑意。”
洞天兽又嘻嘻笑:“现在是现在,往后是往后,人多易变,何况随人而变的剑意剑心。反正也不一定真能杀死他,试试而已,你此刻不去试,日后一定后悔错失今日的好时机。”
秦蓁抬脚,走向左边的水雾薄帘,即将进入前,她停下,说:“我不会后悔。我既已拿他当同伴,便不会因为所谓的天命向他拔剑。”
“要是他真的堕魔呢?”
“我会与他一战,看他剑意如何,若他剑骨未改,我信他有苦衷,亦不会杀他,他有他的侠道。”
“……要是他真的做了恶事为祸世间呢?”
秦蓁话语飘渺,声音很轻很轻:“杀。”
话落,她踏进水雾薄帘。
林赴川披着有些破损的黑白道袍,里衣微敞,在洞中打坐。
他发丝垂散,闭着眼,紧皱着眉,俊逸风骨被泼上深到如墨的血,只看清他凛然的眉眼。
“……林赴川。”秦蓁开口,声音依旧很轻。
林赴川没有睁眼,但他双睫微颤,应是听见了的。
秦蓁走到他面前,蹲下平视他,又喊了声他的名字:“林赴川。”
林赴川呼吸渐促,胸口剧烈起伏,嘴唇紧抿,眉间皱得更深,似走火入魔的人在挣扎本心。
秦蓁皱眉,试探着聚出一点灵力,碰了碰他眉心,想用外来灵力激他本能防御让他清醒。
但她的灵力竟然毫不受阻的直接钻入了他体内,秦蓁吃了一惊,这是……渡灵?
她心绪有些起伏,渡灵需要渡劫期往上的修为,她……
洞天兽趴在她肩上,看见她的举动惊叫:“你给他渡灵做什么?!”
“我为何能渡灵……”秦蓁喃喃。
洞天兽顿时闭了嘴,装死不回答她。
秦蓁心下有些沉重,看来她的“从前”,实力强劲。
她有些惘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从前”是什么,“往后”又是什么。她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推着走,而这些从前往后,似乎都已命定。
但她突然想到苏逐。想到他温和的对她说,她选择怎样的路,都可以。
师父说,随她自己心意便好。
她又聚起灵力,一手虚点林赴川眉心,一手扣住他手腕脉门,给他渡灵。
不管从前往后如何,她做现今的自己。
秦蓁闭眼,灵力绕周天游走一圈,再顺着她的指尖渡入林赴川体内。
直到她体内灵力快要枯竭,林赴川终于动了,他突然反手扣紧秦蓁手腕,将她往后一抵,秦蓁跌坐在地,感受到有炽热呼吸轻洒在自己面上,睁眼,对上林赴川也刚刚睁开的眼睛。
锋锐难当,如紫电青霜。
这一瞬的剑意迫人至极,似已融进血骨,却在看清她之后,一滞,尽数收敛。
林赴川下意识松了扣住她的手,神色有些怔然:“……秦蓁?”
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到带了点嘶沙。
他听见有声音,而自己灵力的回复也逐渐加快。但他在先前与那只天阶灵兽的打斗中受了重伤,他不懂分明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灵兽,为何要置他于死地,加上不久前才进入过尘缘梦,让他清清楚楚重忆了那些事的每一个细节,他心境不稳,以为是梦回的黑影在唤他,便本能的反扑,去杀——去斩!
但他睁眼,却看见一张眉目清绝的面孔。
她被自己之前本能的反制压在地上半跌半坐着,神情稍有惊讶,但听见他喊她名字时,眼睛微微亮起,带起浅浅的笑,问他:“林赴川,你有好些吗?”
他没能说出什么话。
林赴川看见自己的发丝因他的俯身垂在秦蓁的脸侧,轻轻贴着她,因为他的突然动作,两人离得有些近,方才话语间,有彼此气息微微缠绕,她未被制住的手还虚空悬在他眉心前,他一恍惚,觉似仙人抚顶。
瞬间猛烈跳动的心脏硬生生扯回了他的意识,林赴川清醒,迅速拉开彼此的距离,发丝遮眼,他侧过脸低声道歉。
秦蓁不明他的道歉,是因为扣住了她的手?可她已不是凡间公主,大家都是修行人,她不觉得如何,但想起林赴川在鬼市交易区时被误会到脸红结巴,便也没说什么,大抵他比较重礼。
秦蓁撑起身体坐好,一边从储物戒中找对应的伤药,一边说:“我方才给你渡了点灵力,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不太够,你吃些丹药打坐恢复,但你伤重,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这几日你先休养,任务交给我们就好,我们尽量早些完成任务,你也好早日回宗门养伤。这里的那只天阶灵兽……”秦蓁顿住,洞天兽在她肩上蹦了一下,却没说话,她继续道:“……它误会你们闯入,现在不会对你们出手了,你的同门就在另一边,应该无碍,我一会儿去看看他们。”
林赴川久久才回应她:“多谢。”
他接过秦蓁递来的几个小玉瓶,倒出丹药吃下。
“我在外边……看见你的剑……”秦蓁又递过去一个储物戒:“我收在里面了,给你。”
林赴川没有动,轻笑出声,秦蓁看向他,他被散下的发丝微遮的眼有些幽深,在她看过来时微微错开目光,说:“一柄断剑。”
“用不了了。”
秦蓁想了想,说:“但我看着材质很好,你不是要铸自己的剑?可以熔炼了当铸剑的材料,只是可惜,这把剑对你大抵也是有些意义的。”
林赴川抿唇,接过储物戒,说:“我的储物戒被那只天阶灵兽下了禁制,无法打开。”
秦蓁戳了戳趴在她肩上装死的洞天兽,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洞天兽不情不愿抬了下爪子,说:“解了。”
林赴川这才看见秦蓁肩上的小白团,他迟疑道:“……这是那只天阶灵兽?”
秦蓁将她过来前的事与林赴川说了一遍,也说了陈家村连着的一片村庄和百幽境的起源。
林赴川听完,说:“那便一同调查,该杀的人,早日杀。”
秦蓁点头认同,站起身:“你先打坐吸收丹药,我去看看你的同门。”
林赴川定定望着她,几息后才应声。
丹药起效,他恢复了一些生气,但与天阶灵兽的一战对他来说是惨烈的,连脸上也沾染自己的血,显得有些狼狈,也带着点伤重时的一触即溃。
秦蓁心下微叹,开口说:“你伤重,先在这里打坐调息,这里是安全的,你且安心。我去看看你我的同门,跟他们说清楚陈家村的事,让他们先去调查,然后再来找你,好吗?”
林赴川笑笑,说好。
秦蓁便离开,走进右边那扇水雾薄帘,入眼,十几个孤鸿院的弟子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她一惊,赶紧跑过去,然后发现……他们四仰八叉,睡得很香。
秦蓁沉默,又戳了戳肩上的洞天兽,不过这次稍稍用了点力。
洞天兽不满的哼哼两声:“解了解了。”
孤鸿院弟子们悠悠转醒,看着彼此满脸茫然,待看见秦蓁,几人惊到:“秦师姐!快去救救林师兄!”
秦蓁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这几位孤鸿院弟子急急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道:“林师兄被那个玉石精抓走了!”
“那个玉石怪有毛病!我们什么都没干,结果它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们踩它耳朵!”
“它那么长的耳朵,我们又没瞎!怎么可能踩到!它就是找茬!然后就把林师兄抓走了!”
“太可恶了!长得漂漂亮亮像个大兔子似的,虽然不毛绒绒,但也很可爱啊!结果它怎么这样!果然好看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
“就是!它睁眼说瞎话!谁踩它耳朵了!它就是想关我们!哎!也不知道林师兄怎么样了,他的剑都断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捡!”
“秦师姐,你是从我们凿的那个地洞下来的吗?那个玉石怪抓了林师兄就跑了,速度太快,我们根本追不上,后面血迹没了,我们猜是这个玉石怪是个穴居灵兽,凿了个地洞,果然就下到它老家了!”
“结果被它关起来了!秦师姐,你既找到我们,有没有看到林师兄啊?”
“咦,秦师姐,你肩上这只小灵宠好像那个玉石精的缩小版哦!”
秦蓁侧眼,看到洞天兽一脸震惊,大抵没想到这群小弟子这样说它,她忍了忍笑,又戳它一下,传音道:“你抓人的理由也太……别生气,他们是……夸你好看呢。”
洞天兽炸了,大叫道:“你们才是玉石精!我要把你们这群兔崽子的牙全拔了!”
孤鸿院弟子吓了一跳,瞬间安静,半响一位弟子声音颤颤:“你,你是它的小崽吗?”
洞天兽一蹦三尺高,气得吱哇乱叫,玉白爪子打出一道道灵力,把孤鸿院的小弟子们赶得到处乱窜。
秦蓁看着他们,倒是都活蹦乱跳,一点伤没受。
她将骂骂咧咧的洞天兽抓住,说:“你们林师兄没事,在打坐调息,一会儿你们先回陈家村,有些事情需要尽快调查。”
秦蓁领着孤鸿院的弟子们回到那片平坦的灵草地,洞天兽这回不用她戳,很自觉的解了道源宫几人身上的术法,秦蓁说明了陈家村的事,众人严肃起来,商讨着分工几个村子的调查任务,最后洞天兽将他们全都送了出去,众人先行调查。
折腾许久,外边竟已将要天明。
秦蓁将洞天兽放到灵草地上,说:“谢谢你,你好好养伤,我去找林赴川,剩下的事我们处理就好。”
“可你还是不想跟我契约。”洞天兽说。
秦蓁捏了捏它玉白的爪子,有些软,她笑道:“契约会受制于人,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洞天兽正色道:“我是真心愿与你契约,助你证道,无所谓会不会受制。”
“再等一等。”秦蓁说。
“等我强大一些,等我……能有突破桎梏的力量,我不想按所谓命定与你契约,我想与你成为并肩前行的同伴。”
秦蓁很温和的说:“等一等,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