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是真的不觉得可怕。
师兄身上有副魔骨,师姐也曾走火入魔,别说林赴川至今剑意纯粹,根本看不到可能入魔的征兆,就那个凝魂阵,之前那些长老们不也让自己去站?说不定她自己站上去,也要落得个“极大可能入魔”的名声。
因尘缘梦,她确实恨魔界中人,但她更清楚,看人要看行事,看剑意剑心,这些比空穴来风的传闻准确得多。
她说:“你有如此剑意,剑心通明,哪里可怕?”
林赴川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最终他笑道:“是,我有如此剑意,剑心通明。”
少年收敛的意气终于展现,他双眼如点漆,带着剑修的凌然傲骨,坚定的、缓缓的说:“我剑意纯粹,无谓他人何以解我,拘泥于传闻,不过因为,我尚未出剑。”
他眼睛渐渐亮起,锐意倾泄而出:“我会让这江湖看见我的剑,叫他们再提起我,非是些将入魔的谗言,而是——”
林赴川勾唇笑,剑眉星目,是从未有过的肆意与狂气:“而是,他们怎么又没打过我。”
“秦蓁,我从前虽然摒开外界专心练剑,但确有受其影响,可你却让我觉得,一柄好剑不必斩得所有人认可,自有能同行者识得锋芒,我想与你搭档便是如此,待你亮剑,亦有惊天剑心。”
秦蓁看着林赴川——这柄翠竹,他随风作响贴塌的竹叶,叫人只觉剑气清新。
她心中那股少年意气也蓬勃升起,对着他的眼认认真真说:“恩!你的剑招比许多人都修得好,他们就是打不过你的,往后我们一起,名扬四海。”
林赴川笑道:“好,名扬四海!”
秦蓁一行人刚刚穿过鬼气幕帘出了鬼市,到百幽境内,便被一个女孩堵住,她神色焦急又期待的问:“你们有没有人去交易区接了陈家村寻人任务呀?”
几位师兄师姐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女孩的表情瞬间变得失落,又在看见有其他人从鬼气幕帘中出来时,双眼放光跑过去,问出同样的话,得到否定的答案,又失落起来,眼巴巴看着那鬼气幕帘,等着下一个出来的人。
秦蓁想起自己在交易区选的那个寻人的任务牌子,正是百幽境陈家村,又想起林赴川的那句:“那灵草怪要找的,是百年前的一个凡人。”
心下一叹,也不知这灵草何时能明白,凡人寿数的短暂。
“哎,小花儿,别天天堵着鬼市入口了,早都跟你说了,那人是个凡人,凡人!顶天了也就活个百年,早都入轮回了!”旁边一位过路人说。
那灵草怪——小花儿,登时气呼呼朝那说话的人喊:“帮我去挂任务牌的那位道长说了,有缘我会找到人的!”
“嘿!个破算命的怎的都喊上道长了!那人要是算得准,还至于离开咱们百幽境,下到鬼市给那些鬼魂算吗?我看啊,根本就是糊弄那些鬼的纸钱!”
那过路人还没说话,便来了个彪头大汉,伸手就要去捉小花儿:“行了!小花儿,跟爹回家了!”
小花儿见了这大汉,脸色瞬间一变,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那大汉不忙不急从他的破布兜里掏了个坠子出来,坠子一出,小花儿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却被定在了原地,接着大汉晃了下坠子,小花儿放下摆臂的手,满脸不愿到有些扭曲,却转身走了回来。
可她一边走还在一边说:“我不要回去啊!我要寻人的!救我啊!你们救救我啊!”
大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嘿,闺女不乖,见笑见笑。”
小花儿走过去的脚步不停,神色却惊恐,大喊:“不是!不是!我不是他女儿啊!他不是我爹!不是!不是!”
围观路人啧啧鄙夷的声音响起来。
“哎呦,你都被你爹这样捉回去多少次了!”
“小花儿,都这么大了该听点话,你爹一个人拉扯你长大很不容易的。”
“就是啊,天天闹脾气,又来鬼市门口堵人,都说了你那心上人是个凡人,早死八百回了!人家要是转世得早,都娶妻抱上美人了!”
小花儿还在喊叫:“不是!不是!你们别乱说啊!我要找的是我娘啊!”
那大汉又晃了下坠子,小花儿瞬间从人形变成了颗绿莹莹的灵草,落在地上,再发不出声音。
大汉捡起灵草,放进破布兜里,哈腰赔笑:“见笑见笑,闺女不懂事,又让大家看热闹了。”
众人摇摇头,随口宽慰了他几句,便各干各的了,大汉也转身离开。
秦蓁皱着眉收回目光,她听那灵草女孩的话,总感觉并不太对,但周围路人皆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三言两语说着这小花儿的不懂事,说大汉的不容易,于是她也难以分辨了。
“那女孩,好像不是太……自愿回家……”段师姐面上有些疑惑迷茫。
陈师兄也同样疑惑,但他还是说:“算了,别人的家事不好管,围观这些人肯定比我们了解事情原委的,我们走吧,去与……孤鸿院的人汇合先。”
秦蓁犹豫了下,想起许翊之的话,还是没有说什么。
旬鹊依稀记得天道剧本里好像是有这样一只灵草怪,似乎最后放弃寻人了。她摇摇头,做任务要紧,所幸离开了鬼市,那鬼王的地盘真是让她待得心惊胆战。
自从被鬼王拉进领域来了个下马威后,她都不敢再去逛鬼市了,还好之前买的话本零嘴还有许多,她便直接宅在客栈客房里当米虫了,日子虽然看着舒坦,她心里的警惕却一点没少,结界日夜续着,生怕鬼王给她下个黑手。
这鬼王可是天道盖章了的手眼通天,惹不起就算了,还不一定能躲得起。
她的修为也保持在飞升期,并没有往下压,只是藏了气势,叫比她低阶的人看不出来罢了。
反正苏逐的阵法被鬼王碎她经脉时破掉了,她现在一整个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呸呸呸,怎么骂到自己了。
也不知道苏逐的实力能不能跟鬼王碰一碰。她总觉得,这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起了杀意才最是可怕。
唉!反正这俩她都惹不起!这个世界怎么了!飞升期修为被当成狗虐——呸呸呸!怎么又骂到自己了!
旬鹊觉得自己脑子很晕很乱,一瞬跨过多个大境界的后遗症太多,唯一庆幸便是没有走火入魔,不然恐怕她就得跟女主玩消失了。
连方才女主跟林赴川这个未来大魔头一起回逍遥客栈,她都是到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哀嚎剧情又抽了。
她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实在太差,因着修为连跨多个大境界,最近心境很是不顺,思绪也繁杂,窝在客房里的几天总梦见她都以为已经遗忘的、她本身世界的那些事,还有她自己的修炼路。
这让她心底很沉,很烦躁,甚至都要披不了乖巧活泼的讨喜皮囊。
鬼王那番话她也懂他意思,想策反嘛,但天道哪是那么好反的呢,放过可怜的打工人吧,她还要被这老天爷盯着完成任务助女主飞升呢,她也很受压迫的好吧,天道要是不爽了,天雷也是会劈她的。
旬鹊叹气,看着秦蓁白皙的侧脸,她气势虽然更冷,但眼神却温和多了,没那么淡漠了,或许她了却一桩心事,心境明悟了。
但旬鹊手握剧本,自然知道那些皇室中人其实并非她看到的那般简单,旬鹊只诚心希望秦蓁能早日飞升,少受凡尘苦。
还好这鬼王怕是暴力政策惹上事了,地府界有大鬼出来捣乱要封闭,这下鬼王该是暂且没空管别的了。
“小鹊?不舒服吗?”
秦蓁的声音将旬鹊到处乱飞的思绪拉回来,视线慢慢聚焦,她看见秦蓁皱着的眉和担忧的眼。
“怎么这般呆?倒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是解尘缘……让你难过吗?别难过,都是过去的事,现今我陪着你。”
旬鹊看着秦蓁温柔得不像话的神色,她踌躇的摘选措辞,生怕触了她那瞎编乱造的伤口。
她有一瞬冲动想对着秦蓁大喊那是假的!我骗你的!你怎么不但信了还这般认真对待啊!
但理智尚存,她心底怒骂这该死的天道该死的鬼王该死的瞎编乱造,该死的心境跟不上修为让她胡思乱想,最该死是她在这一刻明明白白发现自己对秦蓁的依赖。
她被鬼王拉进领域被迫将修为提至巅峰的那天,心境最乱到险些走火入魔,她缩在床上感受成了乱麻的思维、杂绪的一段段记忆、和她在大口大口呕出鲜血的心脏。
那血腥味漫上她的脑袋,让她以为她又变回了那只弱到谁都可以杀了她的小妖,在好不容易逃出牢笼时被身后尖利的血齿狠狠啃噬,一口便吊在命悬一线处。
旬鹊原本是一只妖。
妖化形跟那些灵草化形没多大区别,只不过这个小世界里,妖这个物种几近灭绝,只剩下那些灵兽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早已有了颗人心,她作为天道任务者,去过那么多个小世界,也算见过芸芸众生。
她想不通,为什么在这个小世界的短短七年,却让她对一个人有了依赖。
虽然这确实是她少有的、从儿时就跟着剧本主角朝夕相处的世界,虽然秦蓁这个剧本女主也是少有的、淡漠又重情的、她一直不明白的那种人。
她看着秦蓁,越看越觉得这人就该漠视一切,冷淡的往前走才对,为什么变得这般温和。
旬鹊感觉到有凉凉泪滴划过自己脸颊,最后总结:恩,脆弱时最易被钻空子,怀柔政策实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