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早晨醒来,正穿衣时,听见窗边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披了外衣,刚将窗打开一半,便看见旬鹊扬着笑的小脸。
“阿蓁姐姐!”
秦蓁嘴角不自觉上扬:“小鹊。”
她走到门边开门,让旬鹊进了屋子。
方才在窗边未看清,旬鹊竟穿着厚厚的毛绒衣帽,披着披风。
刚一进来,旬鹊就嘴一撇,眉毛一压,委屈的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说愿意帮忙给阿蓁姐姐送衣服时,那小童那么高兴了!”
“冻死我了!”
旬鹊委屈极了,她之前得知有小童去坐忘峰给秦蓁量穿衣尺寸,今日一大早便爬起来,找那小童说她愿意帮忙把做好的衣服带给秦蓁,那小童一听这话,赶紧把做好的衣物放进储物戒给她,生怕她反悔似的,推着她往外走:“你太了不起了!你叫旬鹊是吧,往后你来裁衣裳我少收你点灵石,走好啊!”
于是旬鹊在小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目光中,一头雾水的拿着储物戒离开了。
她已经跟着肖涧川做了基础的修习,明日便要上学塾去了。肖涧川当真是个好糊弄的,她以凡人之体入道,甚至没有洗髓伐骨,他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还感慨说她天赋根骨都是一等一的好,往后磨磨心境,定有番大作为。
旬鹊也感觉自己心境倒退得厉害,没办法,她除了给天道打工之外一件正事没做过,做任务时也爱摸鱼划水,许久没修炼过了。但她不在乎,反正飞升期的修为到哪个世界都够用了。
她作为天道任务者,修为的多少完全凭她心意,她曾经都飞升了,按理说一下子把自己的修为拉到飞升期都可以,只是她天性爱玩,一下子修为涨太高,心境跟不上的话,走火入魔就麻烦大了,她还是想在这些小世界里游山玩水的,虽然天道不会主动为难任务者,但她自己作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小命重要。
没想到差点被坐忘峰的寒气冻死了。
她哆哆嗦嗦的站在坐忘峰山脚下,看着再往前一步就能踩上的积雪,感受着扑面的刺骨寒气,转身就走。
任务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这寒气绝非自然雪山的寒气,她的结界和身上那丝天道气息都迷惑不了这东西,冻得她想起久远的、自己还十分弱小时的某个冬天。让她再一次感受到“差点被冻死”是什么感觉。
太冷,太冷了......
旬鹊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厚衣裹上,再披了件长披风,戴上毛绒绒的帽子,又拿出自己在某个小世界得到的火灵珠握在手里,这才感觉好了许多。她停在离山脚积雪二十多尺的地方,背对坐忘峰,回忆剧情。
天道剧本里,确实有这么一座山峰,但着墨甚少,她不自己来一趟,根本不知道坐忘峰有这么骇人的寒气。
剧本里少数几次提及坐忘峰,都是因为一个人——柳清沂。
这个小世界顶尖的大能之一。据说她是走火入魔闯进道源宫,杀了原来的坐忘峰峰主后,占山为王,因其实力过于强劲,道源宫只能忍气吞声。
后期女主强大起来后,踏上坐忘峰一剑了结了她,得道源宫众人的推崇,肖涧川退位让贤,女主轻轻松松做了道源宫掌门,得到了这个修真界顶尖宗门之一的助力。
旬鹊想,若有这般寒气,柳清沂想据为己有倒是合理了,这稀奇的寒气说不定对压制心魔有奇效。
但现在坐忘峰峰主是苏逐,她也没听闻“坐忘峰大魔头”的消息,难道柳清沂打不过苏逐没能成功霸占坐忘峰?但苏逐......真的是天道剧本里原来的坐忘峰峰主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女主拜入坐忘峰了。
她感觉稍稍暖和了些,这寒气似乎可以被物理抵挡,穿多点好像是没有那么冷了。
她有些习惯了从前七年跟秦蓁的朝夕相处,这几日没见到她,竟有一点想念。
不知道女主怎样了,她会不会被这寒气冻到?不过都是女主了,天道总该给女主开个挂吧?
旬鹊一咬牙,还是转身朝坐忘峰走去——任务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女主故,两者皆可抛!
秦蓁看着旬鹊红红的眼眶,那眼里的委屈和见到她的激动都要溢出来了,她心下叹气,抚开泄出衣帽的几缕发丝,把结了薄薄冰晶的绒帽给她摘下,问旬鹊储物戒里还有没有其他厚衣,没有便从小童给她裁的衣物里找件出来,去里间换上。
旬鹊换好出来后,听秦蓁说:“我刚刚用玉牌传音了师父,他一会儿来给你驱除寒气。”
旬鹊眼泪汪汪:女主!我就知道我那七年的好感没白刷!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她恢复了点活力,叽叽喳喳的跟秦蓁说她这几日的修炼如何如何,秦蓁静静听着,温柔看着她笑,她一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凡人界的日子。
这时,窗边又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旬鹊转头,看见一个剑眉英挺,风骨俊逸的男子。他整个上半身都趴进了窗户里,露出挂在腰间的玉牌。
男子手臂支在窗沿上,笑得十分肆意:“小师妹,你这里有人啊。把她赶走,跟师兄去清心池一趟?”
旬鹊震惊于这人的无礼,但听人这话,又好似和秦蓁很熟悉一样,她偷眼去看秦蓁,秦蓁皱着眉头,冷冷的说:“从我师兄身体里滚出去。”
话音刚落,那人大笑起来,气势张狂邪妄。旬鹊这才明白方才一眼觉得这人气质古怪的原因——心魔缠身。
本是正气凛然的面貌,一举一动却带着不羁的邪气。
秦蓁突然起身,走到窗边。旬鹊瞳孔一缩,女主不会被那心魔蛊惑了吧......
她急急站起:“阿蓁......”
却见秦蓁伸手,往男子腰间探去——然后一把扯下玉牌,抬手用力砸在他脸上。
玉牌滑下掉到地面,发出脆响。
旬鹊目瞪口呆:哇哦,女主你现在真的很有后期那股看谁不爽就灭了谁的味儿。
那人身上煞气顿升,眼底的杀气也几乎掩盖不住:“小师妹,你找死吗?”
秦蓁叹气:“你还是放弃我师兄的身体吧,他正直得有点呆,不适合你。”
听见这话,那人又笑了,话语缱绻:“你陪我去清心池,我便放了你师兄,如何?”
秦蓁惊讶:“原来你是想要附身我啊,可我是个凡人啊。”
“凡人?”那人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不可能!你的命线都是断......”
“许、翊、之。”
苏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下一瞬趴在窗边的许翊之便消失不见,秦蓁赶紧打开屋门,苏逐指尖灵力凝聚,脸色难看。
看见秦蓁,他脸色好了一点:“抱歉,惊扰到你,是我错估了你师兄这次心魔附体的程度。”
秦蓁摇头,许翊之的话让她摸到一些细碎的线索,总觉得很多事非明面上那般简单。但她没问苏逐什么,只说:“师兄快些好起来便好。师父,小鹊在我屋里。”
“我已把阵法打入他体内,往后不会再有今日这般......”苏逐没能说下去,摆摆手:“我将他束缚在清心池了,让他在里面诛灭心魔。喊小鹊出来前院吧,我不合适进你屋里。”
秦蓁扬唇,回头笑:“小鹊,我们出去,师父来了,给你驱除寒气。”
旬鹊回过神,愣愣应声,由着秦蓁牵着她出了屋舍。
许翊之。原来这个人是许翊之。
这个人旬鹊是知道的,魂隐宗上任掌门的独子,可他不应该很早之前就死了吗?
这人干的事也算轰动一时。
他与几位表兄共同去秘境历练,设计让身边人葬身秘境,没想到一位姓楚的旁支侥幸逃脱,揭发了他的恶举,对峙时他暴露了心魔,逃亡中甚至杀害了自己父母,魂隐宗掌门身死,能者上位,新任掌门能力了得,以极快的速度带领魂隐宗从中上层宗门挤进最顶尖那一批,而后追杀悬赏许翊之。
旬鹊记得,这人死相十分惨烈,她接收剧情的时候都有些不适,对这段印象深刻,也记得天道剧本里的那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极恶极妄之人,尸骨无存。
这人竟还活着,天道剧本岂止是出问题了,简直是崩得只剩妖魔鬼怪了,看来往后有些情节还得她努力往剧本上拉一拉才行,还要提醒女主小心这人......
旬鹊想起刚刚许翊之跟秦蓁说的那些话,脸色一黑:呸!个破心魔还想附身我家女主!等我找个机会把修为升高亲自灭了你!
“小鹊,我打一点灵力进入你体内,布个小阵法,能帮你避开坐忘峰上的寒气。”苏逐的声音传来。
旬鹊听见能避开寒气,下意识点了点头,一瞬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但苏逐已经朝她眉心虚空一点。
两人皆是脸色一变。
苏逐眼神一凝,庞大浩瀚的灵力直直冲入她识海,旬鹊努力压下本能的反抗,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忍受如万钧雷霆般的灵力碾过自己全身经脉。
她仰起头,面露疑惑:“好了吗?苏长老。”
苏逐收回手,磅礴如山海的灵力也随着他的动作收回,他语气不变:“好了。”
旬鹊感觉到自己眉心有一个小阵法,但她不敢去碰,恐怕那阵法现在已经不是单纯避开寒气的小阵法了。
但苏逐应该只是对她起疑,还不能确定她是什么人。
她努力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喊秦蓁:“阿蓁姐姐!真的不冷了!”
再转头,似毫无所觉般对苏逐说:“多谢苏长老!”接着缠着秦蓁又叽叽喳喳起来。
苏逐看着她们聊了会儿,便借口离开,旬鹊心下一沉。
怕是调查她的来历去了。
旬鹊想,待在秦蓁身边,确实自己太放松了,看见女主就安心了,这是坏事,得改。
还好她虽然心眼子没别人多,但忍耐力却极强,能忍着全身经脉剧痛,装得若无其事。
大概这是天道选她做任务者的原因之一吧,打工人嘛,最重要的不是会谋划,而是能忍,能面不改色的忍。
想起之前一些小世界遇到的奇葩主角,她都能装瞎装傻助他们飞升,苏逐想用修为逼她做出本能的抵抗反应,还是想得简单了些,那就应该还没发现她身上的那丝天道气息。
但她也清楚了,苏逐的实力。
很强,比她巅峰时期还要强上太多,心境也高得她探不出来,像一个真正融入大道无情的人。
这样的人,竟然还没飞升。
秦蓁送走旬鹊,已经到晚上了。
旬鹊不知怎么了,拉着她说了很多“一定要好好修炼”“许翊之看着就不像个好人”“阿蓁姐姐不要相信任何人”“苏长老实力似乎比肖掌门强很多”之类的话,她一一应下,旬鹊才恢复笑闹,说了许多她修炼的事。
小鹊那般怕冷,今日上山时肯定冻坏了。
不过,原来自己不惧坐忘峰的寒气,是因为师父之前诊脉时就给自己渡过一点灵力。
秦蓁从前院散步散到自己屋门前,正想开门进屋,忽然感觉有微风拂过她面颊,带过一点淡淡的金盏花香。
坐忘峰常年积雪,只有雪松遍山。
秦蓁回头,看见前院空地不远处,一位身穿浅蓝色广袖衣袍的女子。
花容月貌,似妖似仙。
那人朝她笑:“小师妹,我是师姐,柳清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