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岫,你想要的微信我给你弄到啦!】
收到舍友孟陶微信消息的时候,云岫正从淮大地铁A口出来。
九月初,蝉鸣阵阵,正值下午两三点,热浪蒸腾得人眼前的画面都有些失真,像是浸透在了煮沸的水中,翻滚不止。
看着对方推过来的微信名叫“y”的名片,云岫有些紧张地点开。
对方微信头像不知是摄影还是画,画面是简简单单的天空和一只孤鸟。
屏幕画面定格在好友申请备注那一栏,地铁扶梯刚好到达一层,云岫快步走到一旁,思忖起了备注内容。
沈绪远是她有些沾亲带故的表哥,大她一岁。
小的时候他们家住在一起,自建房,院子都相连着,串门简直是家常便饭。沈绪远总是带着她玩儿、带着她疯,做错了事也总是主动站出来顶包挨骂。
她是独生女,没有哥哥,在她心里沈绪远却比亲哥还要亲。
后来沈绪远的父母离婚,九岁的沈绪远跟了母亲,离开了老家云城,他们已经十年没再见过,也没再联系过了。
时间久到,猝不及防在淮大宿舍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竟觉得十分陌生。
再三确认下,云岫可以肯定舍友口中的“大二法学院院草沈绪远”是她的哥哥。
回忆起沈绪远和儿时那段父母健在的时光,云岫便觉得鼻子莫名发酸。
沈绪远离开后不久,她的父母也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去世,永远地离开了她。
她的世界完全崩塌。
后来,爷爷奶奶将她抚养长大,她也争气,考上了国内top院校之一的淮大,虽然离家很远,但开学报名至今一切都还顺利。
她以为自己已经从父母去世的阴翳里走出来、能够很好地面对未来了,没想到再次听见沈绪远的名字,还是控制不住被扑面而来的回忆缠住。
有人在用一辈子治愈童年。
而她,只能用一辈子来追念童年。
云岫捧着手机,掌心微微发烫,葱白的手指迟疑地敲击着虚拟键盘。
删删改改,近半分钟后,一行字才终于跳入好友申请的备注框内——“哥哥,我是岫岫”。
云岫咬咬牙,点击了发送。
她知道,十年没联系的重联很可能会演变成无礼的打扰,别说十年,就是三五年的时间都足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将一段关系变得井水不犯河水。
十年前的他们关系比亲兄妹还亲,十年后的他们或许还不如陌生人。
所以在最开始她就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很明确——她还记着他这个哥哥,想与他继续小时候那样的关系。
如果他不愿意,她便不会再打扰。
盯着屏幕上显示好友申请已经发送过去,云岫心头的石头稍稍落下,正准备给舍友孟陶回一个感谢的表情包就收起手机回宿舍,便见对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孟陶:【对了,小音让我帮忙带的U盘我忘记了啊啊啊,你回来的时候方便帮忙在学校门口的电脑店捎一个吗?64G的就行】
云岫莞尔一笑,已经有些习惯了孟陶马大哈的性子,回了她一句“没问题”,收起手机,撑开遮阳伞,踏入了毒辣的太阳底下。
大一开学才半周多,军训还没有开始,云岫对于淮大还不太了解,加上路痴属性,找了会儿才找到电脑店。
淮大有两个校区,相距不算太远,但打车也要七八分钟。
云岫所处的是老校区,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从校门口到宿舍不远,买完U盘她便撑着伞匆匆回了宿舍。
宿舍内开着空调,就只有两个室友在。
一个是给她发消息的孟陶,另一个是带U盘的对象许知音。
云岫将U盘给了许知音,许知音放下手里的吉他,笑着向她道谢,将U盘的钱给她转了过去。
云岫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覆着一层薄汗,因为太白,热得有些泛粉,空调房虽然凉快,但汗干在身上会很难受,云岫转身去了浴室,用凉水浸透毛巾擦了擦,清爽了许多。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孟陶拿着西瓜切块递到她跟前,关心道:“家教面试还顺利吗?”
云岫拿起牙签戳了一块西瓜放入口中,冰凉清甜缓解了不少暑热,含糊着回答:“挺顺利的,学生和学生家长对我都很满意,时薪给得也不错,下周末正式开始上课。”
孟陶:“下周一就要开始军训,这也太辛苦了。”
云岫朝她笑笑,“没事,地铁直达很方便。”
孟陶没再说些什么,示意她再吃一块西瓜,云岫也没与她客气。
前几天大一新生报名,宿舍三个女生都有家长送,只云岫一个人背着大包小包只身前来,最开始三人以为她是淮城本地人,后来才知道她爸爸妈妈都在她小学的时候意外去世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想让他们奔波受累,便自己一个人来了。
刚开学,她便各种筛选兼职,不过几天便效率极高地应聘上了一份不错的家教活儿。
宿舍几人都挺佩服她的,若不是云岫年纪是她们当中最小的,性格又有些软,会不好意思,高低得称呼她一声“岫姐”。
见云岫的视线落到一旁的空位上,孟陶主动解释道:“明蓉又约会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云岫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
明蓉是个长相明艳的姑娘,开学至今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早起化全妆,衣品穿搭也无可挑剔,据说有个淮城本地的男朋友,刚才开学几天,在学校的时间还没有陪男朋友的长。
因此,她们三个会更熟悉一些,与明蓉的交流不太多。
说到这里,孟陶忽然挑了挑眉,声音打趣:“怎么样?有没有加上微信?”
云岫咀嚼的动作一滞,错开视线,知道她是误会了,但辩解只会越来越解释不清,便含糊道:“没有,估计加他微信的人太多了,加不上。”
也是实话,沈绪远确实还没有通过她的微信好友申请。
为了不错过任何消息,她并没有给手机设置静音,微信一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而从方才地铁口到现在,微信都一直安安静静,只收到了一条许知音给她转U盘钱的消息通知。
孟陶问:“你加好友的时候写申请备注了没?”
云岫一怔,撒了个小谎:“没。”
她可不敢让孟陶知道她的备注内容。
孟陶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追人得会钓,小岫同学一看就是母胎单身。”
云岫确实没有谈过恋爱,不是没有人追,相反的,追她的人并不少,只是她一心扑在学习上,从没有回应过。
孟陶又道:“不过你要是真对人家感兴趣,其实线下搭讪更好,咱们岫岫生得这么好看,网恋也太浪费你这张脸了。”
说罢,故作轻浮地抬手,挑了一下云岫的下巴。
云岫确实是个美人坯子,柳眉杏眼,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笑起来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只是随意扎着丸子头、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短T配热裤,都足以成为许多人心中学生时期的白月光。
云岫被她这番行为逗得有些起鸡皮疙瘩,后退一步,笑着躲开了,敷衍道:“算了算了,也没那么想谈恋爱,就这样吧。”
恰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云岫借着回到自己座位的动作迅速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你已添加了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
晏揽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
手机震个不停,他蹙起眉,伸手摸去铃声方向,摸了一空,就只摸到了零碎的酒瓶。
酒瓶被碰倒,像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深蓝色眸子终于睁开。
晏揽从沙发上起身,拿起混在酒瓶碎片中的手机,手指被划出了一道伤口也不察觉。
电话归属地在俄罗斯,来电人的备注是“妈妈”。
电话那头,女人说着地道的俄语:“我与你父亲刚刚办理好了离婚和财产分割。你已经成年,是个独立的个体,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不会插手。你若是想留在国内,有事可以直接联系你的爷爷。”
晏揽闭上眼,鼻腔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嗤。
说得太好听,翻译过来其实就是与他划清界限,两不相干,他做什么都行,也与他们无关。
事实上近二十年来他们从没管过自己,商业联姻,生下他也不过是顺势完成任务,婚后这些年双方各过各的,鲜少回家,也鲜少管他,只将他丢给保姆照顾。
可笑的是,在他十九岁这年,双方都声称找到了真爱,火速办理了离婚。
听见电话那头陌生男声突然响起一句“亲爱的”,晏揽用俄语道了句“新婚快乐”便直接掐断了电话。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粗糙的沙砾在砂纸上慢慢地磨,但又带着独属于十九岁的青涩性感。
昨晚父亲便给他打过电话说了离婚的事,那时,他的身边也有一个与他关系亲密的女人和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他们像是幸福的一家人。
两人在错误的婚姻中渐渐学会了怎么去爱人,一拍两散,各自奔赴新的家庭和新的生活。
只留下了他一抹错误的痕迹,消除不掉,只能丢在远远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受,头疼得像是神经系统被钉子凿过一般。
画室里也是狼藉一片,除了乱七八糟的颜料画纸就是各种酒瓶,还有一截燃了一半的烟。
他不爱抽烟,也不喜欢烟味,只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幼稚地想要引起家里人注意的时候故意抽过几根,结果不出预料——无人在意。
这是他在淮大附近的一个公寓,距离老校区更近一些,被他当成了临时画室。
老校区历史更久,底韵更深,风景很好,甚至是曾经淮城旅游必备打卡点之一,后来因为游客太多,严重影响到了校园秩序,才开始严格控制进出人员的身份。
他有学生证,自然可以在两个校区畅通无阻,他喜欢去那儿写生。
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晏揽打开手机,正准备点个外卖,便见微信亮着未读消息的红点。
点开一看,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账号。
【哥哥,我是岫岫】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这是加上好友后发来的消息。
手段俗套又无聊。
看时间应当是昨天喝醉后不小心误触同意的好友申请。
晏揽当即点开对方头像,打算直接删除好友。
可当来到名片界面的时候,他的视线被朋友圈的一张小图吸引,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是一张拿着宣传单的照片。
吸引他注意的不是宣传单上的内容,而是拿着宣传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