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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29】

春野樱不知道外面春野七奈无缘无故失踪了,她们又行进了一天,不得不停下来扎营休整。

“我们的物资快用完了,不能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再去寻找。”

山中井野看了眼天色,昏昏欲坠的晚日悬吊天边,经过一日的暴晒,森林里不再是走一圈衣服就沉得能滴出水了,但依旧没好到哪儿去,防不胜防的蚊虫比之水汽更令人厌恶。

“补给点离得不远,但是……”山中井野不免犹豫,抬头环视了一周,“据点得多留点人下来。”

春野樱习惯性地和山中井野挨着肩低头看地图上的标记,“我和雏田去吧。这里有一片毒瘴,大家估计都会停下来补充物资。我们到得早,我和雏田两个快去快回就行了。”

山中井野有心想说我和你一起去,但她既没有雏田的白眼也必须留下来保护据点。

事情似乎并没有按照预计那样发展,小樱没那么疏远她了,这应该是好事才对……

定下了任务分配,春野樱和日向雏田很快就决定启程,正是逢魔时刻,烟紫色的云霞轻淡,仿佛不经意便打翻进了水池的颜料,厚重的雨云下模糊的太阳苟延残喘着,山中井野有种喘不过气的难受。

“小樱!你回来我们聊聊好吗?”

春野樱扭过头看了一眼井野,点了点。然后她和日向雏田消失在郁森森的林间。

山中井野意识到,小樱在她不曾注意的时刻已完成了蜕变,有更重要的东西压在她心头,不是小樱减轻了她的重量,而是小樱为另一事物加了码。

她在井野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比山中井野先一步迈进了“未来”。

就好像她们都是在赛道上手牵着手往前走的孩子,可突然有一天,春野樱宣布她不要井野和她牵手了,她没有比山中井野更为要好的朋友,也不是因为诸如受伤这样的外力因素。

小樱只是长大了。春野樱只是更成熟了,而已。

山中井野不想被落下,不希望被落下,曾经追逐着她的朋友走到了她前头,这感觉真是让人不好受。

所以,小樱也是这么想的吗?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必须追赶你。正因为是朋友,才要更在意我们之间的差距,不再那么亲密无间,也不再那么纯粹。

薄暮的光落在山中井野颤动的眼睑,眼睫投下的淡影如振翅欲飞之蝶。

她忽然明白了,成长是比之忍术更深沉、且不可捉摸之物,就算她所学所练的家族秘术与“心”有关,父亲却从不急着向她传授诀窍。这点又和鹿丸与丁次不同了。

在此之前,山中井野对“朋友”抱有了百分百的赤诚,尽管随着年龄增长,她愿意给予的付出就越趋于保守,会因为正义和义气而保护小樱,即使这之后山中井野仍会出于正义与义气保护他人,她却不能和那人成为如春野樱这样无话不谈的密友了。

成长会让人意识到世界的中心不再是自己,然后一片片熄灭纯洁烂漫的热情。

春野樱既是她不会再有的百分百赤诚的朋友,也是她不愿被抛下、不愿被超过、不再想亲密无间又不愿有所疏离,她最乐于付出而不去思考结果的挚友。

“心”竟是这样的复杂之物。

母亲对山中井野的保护欲显而易见,父亲对山中井野的爱护却无声无息。

山中井野于是完全明白了春野樱的心的拉扯,无比酸涩,因而划下了疏离的界限,春野樱将她当做朋友,所以才要对她宣战,才希望击败她,才渴望她同她是两颗心的贴近……而非山中井野独自的包容。

这不是言语的教导就能理解的道理,山中家是心灵与思想的大师,山中亥一不会对她一一解析山中井野的人生和未来,在这一点上,他和奈良鹿久不愧为好友,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山中井野合掌握拳抵在心口,低声祈祷:“小樱,快点回来吧……”

她一定想告诉对方——你是我最优秀的同伴,也是我堂堂正正的对手。

【30】

行进的路不是那么好走,但因为有雏田的存在,她们走得已经算快了。

天还没有黑透,春野樱就远远看见了隐藏在草木间简陋的小木屋,倒塌的巨木支棱出水面,上满爬满了苔藓,蜘蛛的织网兜住了落叶,水上漂浮着浮木,经年日久,树枝和腐叶铺成了沼泽上一层陷阱般的斑驳枯毯。

木屋沉默地伫立在幽绿的水边,不认识的虫子声嘶力竭嘶吼了一阵又突兀停下,树林完全吞没了浊日,雨云不甘落后地积蓄着观望着,春野樱嗅到了空气中渐浓的水汽。

“樱桑,没有看见人。”

日向雏田有些吃力了,她还没办法这么长时间不间断地使用白眼。

“辛苦了,雏田。”春野樱见日向雏田一直在压抑着小声喘气,善解人意地对她说,“你现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清点物资,到时候直接把我们急需的东西带走。”

“抱、抱歉。”

日向雏田扶着树借力,不敢用手去揉搓自己干涩的眼睛,只能不断眨眼缓解疲劳。

虫子又声嘶力竭了起来,春野樱没由来感觉自己像是一步步踏入蜘蛛的巢穴,她想起了网住落叶的蛛丝,层叠的落叶间必定有一只虎视眈眈等待猎物落网的蜘蛛,还有水面上看着厚实的枯叶毯,水下往往是深不见底的泥潭。沼泽里处处是这样的陷阱。

推开门,里面如出一辙的黑暗。快要落雨的前夕,月光透不过厚厚的云层。

木屋中间是几个木箱,里面装了物资,春野樱试探着走过去,在看见木箱里的东西后终于松懈下来开始整理需要带走的。

药是必需品,还有食物。炭石够用了,还要补充忍具,就算不用于对敌在野外锋利的工具也很有帮助。

一阵风从她耳侧刮过,为了方便而扎起的头发发绳被割断,粉色的直发飘飘散落。

春野樱脑子里一片空白,强大的威压令她动弹不得,身体仿佛也不再属于自己了,心跳停跳一刻,紧接着猛然加速,扑通扑通,让她怀疑心脏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她本来是蹲在了木箱前,却不知不觉跪坐在地,利器带过的风压割断了她的发绳,春野樱并未看清那是什么武器,只知道绷紧的钢丝贴在眼尾,尤为刺冷。

什么考试什么物资她都顾不上了,就连默认的考生不会死亡也无法安慰到她,因为她此时是货真价实感知到,死神的铡刀悬在了头顶。

钢丝松下后一弹,冰冷的金属离开了碧色的眼尾,明明离得这么近,钢丝却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在敌人手里如臂使指,利器回到了黑暗中,春野樱这才看清了,那是一支比苦无稍短的如扁叶的镖,镖头闪着寒芒,镖尾的圆环上连着一根钢丝编绳,除了绳子的材质,这是一条十分标准的绳镖。

绳镖,这种在当今忍者中极其稀少的武器,练习绳镖所耗费的精力比苦无手里剑要多得多,绳镖的拽绳易断,准心也容易被忍术影响,在战国后这种武器便逐渐被淘汰,只有一些力气不足或者精通忍具的忍者会去练习。

冰冷的手指像滑腻的蛇从春野樱的眼尾滑下,将她垂落的发别到耳后,一条柔软的、仿佛蜈蚣一样的辫子随着那人俯身靠近,发尾扫在了春野樱的锁骨,她浑身汗毛倒竖,就像真的有一只蜈蚣在脖颈处爬。

南考场不少见到这些动物,春野樱甚至能想象到一片片密集的排列整齐的蛇鳞和细细密密的虫脚。

动不了。

春野樱绝望地颤栗着,无法控制身体本能的恐惧。就像面对着一头超出预想的怪物,基因中镌刻的本能让她臣服、告诫她此时不该有所动作。

“不会逃跑吗。”

一团浆糊的思维里,她勉强辨别出这是女性的声线,这声音既低又沙哑,宛如被割断了咽喉后断断续续的气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温凉的体温,冰冷的手指,连带着蜈蚣似的发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春野樱直到雨前的风拂过了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她才从那种无端的恐惧中回神。

发软的手脚一直抖个不停,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害怕,她扶着木箱干呕了几下,胃因为紧绷的情绪揪成了一团,阵痛不已。

走了吗?没走吗?她在哪儿?

浓郁的夜色处处是可以藏人的阴影,惊雷震耳,心跳如鼓,春野樱踉跄着起身往外跑。

雏田还在吗?她还活着吗?逃……要逃出去——

‘雏田!’

嗓子哽着东西般疼痛,春野樱试了好几次,才从胸口提气把声音发出去,在雷声中如此纤弱。纤弱得可爱。

七奈不快不慢地踩着樱的足迹走,始终维持着一个合适的——至少她认为合适的距离。此夜无星无月,没有人会来打扰她和妹妹的“游戏”。

好高兴。

白光划破阴云夜幕,照亮了她轻快的面容,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亢奋。

“逃跑时也要注意选择路线哦。”

七奈手腕翻转,钢绳在叶镖的惯性下缠住了春野樱的腰,即将跌倒的妹妹又被她扶起来了。

她轻声教导妹妹逃亡的要点,不断变幻位置去纠正她的“不良习惯”。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人的声音不算大,可偏偏可以准确无误地穿进她耳中。

春野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不行,再下去她累死也跑不出去。必须反击,必须要给自己创造活下去的机会。

她摸出了腿侧忍具包里的苦无。

不知怎的,这时她想起的竟然是春野七奈。在春野樱看来,春野七奈无疑是一个天才,就算她不喜欢说话(说了话还不如不说),不怎么理人,除了家人,春野七奈在忍校总是独来独往,有时可以在角落里静静地呆上一天。

可是,即便她不比佐助君差,也如佐助君一般,孤僻、冷漠、或许性情更加古怪,春野七奈也没有得到天才应有的赞颂。

人们仿佛只能看见她无法融入人群的一面。大人们也只庸俗地惋惜七奈无法辨别方向。明明……她是自己怎么努力也比不过的天才啊!

七奈偶尔会流露出体贴的一面,会帮她耐心地打理头发,会在生病的时候为她记好笔记,春野七奈并非学不会忍校的知识,她所做的笔记毫无缺漏,可她对努力仿佛天生就缺乏了那一份激情。

她的姐姐,难道就不想要如佐助君那般天才的盛誉吗?

……她不要。

一如春野樱自出生起就被她见证,她是长姐,比春野樱多出了的岁月足以她见证春野樱从出生直至死亡的人生。

亦如,唯有春野樱和春野七奈朝夕相伴,她是世界上除父亲母亲外唯一一个见证了她的姐姐是个无名天才的事实。

春野七奈是只有她仰望的天才。春野樱是无名的天赋者唯一的学生。

她从七奈那儿学到的,远比忍校更多。是,春野七奈没说错,有些东西只有她会教导自己,她最初的教导者,唯一的长姐,和仅她一人所有的才能者。

七奈随着妹妹一同停下,飘然的愉悦令她手边的空气隐隐波动,绳镖被她一圈一圈绕在脖子上,小臂上的棘刺被她从固定的绑带中一点一点抽出来。

“樱,这才是我教你的。”

“不要轻视死亡,也不要畏惧死亡,只有直面了死的恐惧,你才能活下来。”

她神经质地吞咽了一下,钢制的绳镖如同银璎珞,扁叶般的镖坠在锁骨,她把粉色长辫捋去身后,琥珀色的双眼中掠过跃跃欲试的杀意。

七奈不躲不避迎上了春野樱的苦无,哗啦的雨倾盆直下,浇湿了她们二人相似的粉发,白光一瞬亮起,雷声紧随其后,春野樱睁大了眼睛。

“七、奈……?”

春野樱耳中轰鸣作响,雷声太大了,她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震碎。可春野七奈的声音依旧传入她耳中。

“我在哦。”

春野七奈在高兴。

她力气大得惊人,中间粗两头细的棘刺擦过苦无的锋刃,一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盖过了春野樱的疑问。

‘为什么?’

雨水顺着春野七奈的脸落到了春野樱的手背,她滑坐在地上无力地握住春野七奈的手,尖锐的棘刺插`进了胸口,鲜血洇湿开,又在倾盆的雨中扩散无踪。

冷……好冷。雨水仿佛顺着刺灌进了春野樱的心脏。七奈静静地垂眸看着她,就像她们第一次交流,那时她的姐姐也是这样安静。

嘴里尝到了咸味,春野樱发现她丢脸地哭了。

“为什么?”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委屈又伤心,只定定地看着七奈重复:“为什么要这样?”

闪电恰如其时地铺满了视野,春野七奈那张柔和又精致的脸竟彰显了一种乖张的艳丽,她像是表里不一的霞浦,却又比之多出了一份春野樱很难说清的美丽的残酷。

“我是你的姐姐,樱。”

她的声音竟然到了现在也是平淡的,她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我们是家人,家人,会见证对方的一切,从出生——直到死亡。”

“这个世界太难预测,也无法控制,作为一名合格的姐姐,我不能缺席你的死亡。”

春野七奈抱住她,耳鬓厮磨般温柔地说:

“我会给予你最接近死亡的一刻,然后见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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