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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说真的,他颇有些嫉妒柔弱书生的自己

庖厨。

叶瑾钿放下菜篮子,背对门扇,用十指拍了拍自己有些泛热的脸颊。

她抬脚想要去生火,忽地想起,锅还没有洗,转头洗完炒菜的锅又发现,菜都没备好。

提起篮子去备菜,却看到造饭的砂锅还空着。

真是乱了。

叶瑾钿晃了晃自己的脑子,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娘子……”

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门前,将落日黄昏遮去大半,整个人金灿灿,毛绒绒散着光晕。

她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张珉觑她闪烁不定的目光,琢磨道:“你今日……有心事?”

他觉得,娘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

“没有。”叶瑾钿一口否定,做贼心虚般将菜篮子塞他手上,指挥他,“你去把菜洗了,我得先淘米。”

顺便把脑子里一些画面淘一淘,让它清一点儿,别那么浑浊。

张珉:“哦……”

他又看了叶瑾钿两眼,低头拿着菜篮子去找洗菜的木盆。

两人一前一后,将手中的菜和米洗了七八遍,差点儿把水缸掏空。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两人都觉得当晚的饭菜似乎格外寡淡,少了些菜本来的滋味。

当夜。

明卫搬到隔壁,张珉便翻墙过去,占据正堂,大马金刀一坐,一拍案桌。

“咚——”

落影险些把手中的书籍摔了一地。

“我的相爷。”他用脚背接住落下的一本文书,屈膝一勾,捧着高高的书堆接住,往旁边长桌放下,“你这追妻的日子又有什么波折了?”

他伸手将桌上书籍往榉木书橱里塞。

啧啧,瞧瞧他们相爷平日看的这些都是玩意儿——

《x国策》、《xx兵法》、《oo兵法》、《x子》、《o子》、《p子》、《x记》、《x传》……

光看书名都觉得佶屈聱牙,晦涩难懂。

“娘子躲避我眼神。”张珉捞过一旁的《狐狸书生俏娘子》,把书翻得哗哗响。

她心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从前,她但凡有事情瞒着谁人时,就是这副模样。

落影放完长桌上堆放的书,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那书还能苟活真是个奇迹。

念头刚浮现,就听“嘶拉”一声响,书被他们相爷撕成两三瓣。

落影:“……”

话想得太早了。

“嗐,”他宽慰对方,“哪个少女不怀……”说着,意识到不对,紧急改口,但言语照旧戳心戳肺,没好到哪里去,“可能是……嫂子做了什么愧对相爷的亏心事?”

张珉激动,又拍桌:“胡说,我家娘子不是那样的人!”

桌上砚台一跳,墨条滚落,笔架上挂着的几支笔碰撞敲击,应和着茶盖与茶盏擦过的“刺啦”声响。

有澄黄茶水漫出,在火烛下泛起一片暗光。

“是是是,属下失言。”落影指了指隔壁,“但是嫂子还在酣睡,您可小点儿声。”

别把嫂子吵醒,又要手忙脚乱圆谎。

提到叶瑾钿,张珉也冷静些许,可还是不免犯愁,捞回裂开的话本子继续翻阅,企图寻个答案。

只是不管他怎么看,都觉得话本子里那狐狸扮成的书生,就是谢昭明那厮,越看越牙疼,只得丢开再换一本。

另一本名为《嫁给老古板以后》,里面那个看似古板清正,实则腹黑的书生,活脱脱一个左相杜君则,更令他牙疼,只得又丢开换新的一本。

一目十行扫过,翻阅近十本后,他终于找到一个还算可行的法子:

假装自己有心事,欲言又止前去找娘子倾诉,说完之后,再自然而然引出一句话,“那娘子呢?娘子从来没有过烦心事吗?”

话本中,两人交换心事过后,感情突飞猛进,常常隔空撞上一个眼神,都能甜蜜得不自觉发笑。

张珉觉得甚好,定是妥了。

只是问题在于——

除了追妻之外的事情,他能有什么忧愁却无法解决,需要倾诉的事情呢?

而且,这件事情随后还得解决掉,绝不能让娘子当真为他忧心。

他支额思索片刻,看着进进出出安置一箱箱书籍的属下们,忽而一笑。

落影等人:“……”

嘶,怎么忽地感觉有些冷。

次日。

叶瑾钿一觉醒来,外出挑水,发现不仅隔壁换了邻人,就连巷尾水井隔壁的人家,也换上一位眼生的书生。

书生白脸大眼,浓眉红唇,抱着几本书籍,似要去附近的明鹿书院上堂。

推门时正对上路过的她,对方愣了一下,有些腼腆地冲她一颔首,便脚步匆匆离开。

叶瑾钿不禁感叹,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不管是羞涩腼腆的性子,还是清风朗月的性子,身上总有种说不清楚的谦卑之气,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一丝亲切的感觉。

挑水几趟,她额角沁出薄汗。

张珉正要出门,回相府处理公务。

虽说落影他们搬到隔壁,可府上一众文官,总不能跟着迁过来。他须得白日回去处理朝堂公务,晚上再翻墙过去,处理流军诸事。

他在中庭碰上挑着空桶,又要出去的叶瑾钿。

“娘子。”张珉加快脚步,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眼就看到她冒汗的额头。

叶瑾钿停住脚步:“夫君。今日那么早就要去给学子上堂了?”

“嗯。今日卯时正有晨课。”张珉含糊而过,看她额发微湿,低头翻出锦帕,小心捏起一角,看着她眼睛,“我替你擦擦?”

他拿手下人练了许久,应当不会再弄红她的肌肤。

“好啊。”叶瑾钿一开始没多想,还把脸往前凑了凑。

等张珉屏住呼吸凑上来,那张光洁细腻的俊脸骤然放大,有一股浅淡的杏花香自他身上飘逸,从袍口倾泻。

花香清甜,饱满,充满春日草木的勃勃生机。

令人忍不住想要贴近些,好闻得更清楚。

叶瑾钿吸了一小口,只觉得肺腑都清透起来,禁不住略微抬起眼眸,看向那皮肉薄透,细小筋脉游走轻贴的手腕。

在她的注视下,手腕上的一根细骨轻轻弹动,越发衬得那手旖旎可爱。

鬼使神差,她抬手触上去。

带着薄茧的指腹微热,顺着骨头的轮廓,一路往手肘、垂下的宽袖没去……

张珉手臂顿在虚空,完全不敢动。

他怕自己一动,就惊了娘子,让她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电光火石间便收回手,再离他远远的。

他连呼吸都不敢重,只是垂眸看着她略带惊叹的痴迷欣赏神色,眼角慢慢泛起潮红。

潮红往下弥漫,从他耳尖开始,慢慢浸染。

那双瞪得微圆的桃花眼里,全然是他的模样,可真好。

他如是想,渐渐也入迷。

叶瑾钿指尖游移,直到碰上手肘豌豆似的骨节上的一点凉意,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指尖停住,有点儿不敢抬头看人。

“欻”一下收回手,她弯腰捞起水桶和扁担冲出去:“那什么,我先去打水,你赶紧去书院罢。”

真是被四娘的话弄昏了头,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张珉凝视她匆匆而逃的背影,眼角飞红往上一翘,隐有笑意逃逸。

如此看来,他也并非全无挽回娘子心意的机会,至少……她还会为他的皮囊所动不是。

他含笑转身——

一眼对上墙头四五颗脑袋。

李无疾、公孙朔、谢昭明、扶风和落影。

他的笑容“欻”一声,随风消散在春阳里。

两位属下握拳清咳一声,在他微眯的眼神中,脑袋往下一沉,消失不见;但损友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特别是狐狸与大灰狼一凑上,准没好事儿。

李无疾捏起袍角,装模作样捏着嗓子道:“娘子,我可以给你擦擦吗?”

谢昭明拒绝扮演娘子,但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轻轻一挑李无疾的手臂,温和清润的嗓音总透着一股不怀好意的促狭:“娘子啊娘子,你倒是抬头看我一眼呐……”

张珉白眼一翻,抬脚送他们三颗石头。

李无疾揪着谢昭明往院子一扑,落在他跟前讨嫌。

张珉:“……你们为什么整日那么闲,陛下终于发现你们不靠谱,将你们罢官了?”

“非也。”李无疾恢复自己正常的嗓音,“今日休沐,我们来看看你。都是同僚,又是从小长大的交情,怎能看你独自一人艰苦追妻呢?”

——他们相识少年,勉强也能算从小一起长大罢。

张珉冷笑,嘴下倒也不怎么留情:“哦?想必,你是为了陪我,所以才苦寻不着心上人?”

寻妻八年无果的李无疾:“……”

张珉转向公孙朔:“休沐不去书院读书,是书留不住你,还是舍妹将你轰了出来?”

不巧,心上人正是青梅竹马兼死对头的公孙朔:“……”

“还有你……”张珉目光落在悠然自得的谢昭明身上。

谢昭明眉目含笑:“我不像你们,我有娘子。”

张珉笑了:“休沐不与娘子静度光阴,反倒寻我们作伴,是叨扰了娘子诊病被扫地出门罢?”

他们几个之间,谁不了解谁呢。

还好意思前来取笑他。

呵呵。

“咔——”

扇柄被眉目含笑的某个人折断。

他若无其事捏着断柄,动作依旧轻柔,似乎并无怒气。

刚才听到的声响,仿佛只是错觉。

可从小一起长大,他到底高兴还是生气,张珉哪里能看不出来。

他双手一背,神清气爽回相府处理公务。

心情爽利,办事可谓事半功倍,不到日暮时,他便能提着两壶酒,酝酿一下情绪,装作失落的样子归家去。

见他似要买醉,一副失意的模样,叶瑾钿顾不得别扭,前来问他:“夫君这是怎么了?”

张珉欲言又止,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仰头喝下去。

酒是花酒,有些甜,不太浓。

他怕娘子陪酒,特意买的这种不昏头的酒。

叶瑾钿见他不语,顺了顺裙子,坐在他旁边,果真给自己斟了一杯,陪他一起喝。

酒入口腹,她默了默。

这种酒,跟水有何区别,就算喝十坛子也不会醉罢?

她瞥眼看了看眼角微红的张珉,对他的“虚”和“弱”,又有了新的认识。

天可怜见的,如斯美人,就该好好爱惜才是。

叶瑾钿声音又温柔了三两分,伸手拦住他继续斟酒的动作:“夫君若有烦忧,不妨直言,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要强不是?”

张珉心想,此言果真和话本的几近!

他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垂下薄薄的眼皮子,盯着杯中酒道:“我被书院除名了。”

叶瑾钿:“!!”

那的确是大事情了。

“为何?是书院难以为继了么?”她拿过他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为防他再拿酒,干脆拉过他的手,搁在他膝头轻握着。

腿上一热,张珉磕巴了一下:“院、院长说我杂学,不精于诗书礼,不让我教四书了,只让我上些无关紧要的课。”

“他放——”叶瑾钿看着烛火下轻颤的夫君,声音放低,遣词也文雅了些,“乱说,夫君这分明是博学!”

“真的?”

“真的。”

“娘子不觉得我被书院除名,往后只得半日课,实在太没用了吗?”

“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夫君之才华横溢。”

“可教杂课,与打杂无异,娘子不觉得我丢脸吗?”

“怎会,夫君分明是温润君子,翩翩书生,一表人才,哪里丢脸了?”

张珉:“……”

娘子对“柔弱书生”为何如此呵护备至。

这也袒护得太过了罢!

他略有些委屈抬眸,却正对上她怜惜摸到头上的温柔手掌,以及一双盈满温暖笑意的桃花眼。

“夫君是这世间顶好顶温柔的人,不必听他人言,你定能找到比书院更好的活计。”

烛火下,叶瑾钿满脸笃定。

张珉:“……”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酸,还有些嫉妒。

柔弱书生的自己,何德何能,让娘子百般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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